站在那块写满荒诞警告的牌子前，厉擎山深吸了一口此地“相对稳定”的空气，依旧能品出十几种不同属性的能量微粒在鼻腔里打架。他整理了一下因规则扰动而略显褶皱的衣袍，将肩头有些紧张、又按捺不住好奇四处张望的阿黄安抚性地摸了摸，随即迈步踏入了“悖论之角”的范围。
一步之差，仿佛跨过了某个无形的界限。外界的绝对混乱感稍微减弱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驯化”过的、更具结构性的怪异。脚下的暗红色土地传来坚实的触感，但仔细看去，那些皲裂的纹路竟在极其缓慢地移动、重组，如同活物。
聚落内的建筑近看更是惊心动魄。那栋屋顶在下、地基在上的房子，门口挂着一串用会发光的蠕虫制成的风铃，叮咚声却像是倒放的磁带；那扇扭曲漩涡状的门户，不时有居民钻入钻出，出来的人有时会莫名多戴了一顶帽子，或者少了一只鞋子，他们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习以为常。更远处，那栋折叠了空间的建筑，从某个角度能看到其内部楼梯如同莫比乌斯环般无限延伸，一个长着三只手的居民正在上面永无止境地爬着，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平静。
聚落里的“居民”形态千奇百怪，远超厉擎山之前所见。有完全由几何光影构成的人形，有如同用各种废弃物拼凑起来的机械生命，有半透明、体内流淌着星辉的灵体，也有保持着大致人形，但肢体或器官明显异化、扭曲的存在。他们彼此之间用一种混杂了肢体语言、能量波动和碎片化神念的方式交流着，形成了一种嘈杂却又有某种内在韵律的“市井之声”。
厉擎山与阿黄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有少数几道目光扫过，带着审视、好奇，或者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在这里，陌生面孔似乎并不罕见，但每个能走到这里的，都绝非易与之辈。
“新来的？”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厉擎山转头，看到一个倚靠在一栋墙壁会像心脏般微微搏动的房子旁的“人”。他（或者它）穿着一件用某种褪色油彩涂抹出混乱图案的长袍，脸上覆盖着一张光滑如镜的面具，映照出厉擎山和阿黄扭曲的倒影，看不清真实面容。他的声音仿佛是由无数细碎的回音拼凑而成。
“初来乍到。”厉擎山平静回应，神念内敛，不露丝毫破绽。
“镜面脸”点了点头，面具上的倒影也随之晃动：“‘悖论之角’的规矩，懂吗？”
“略有耳闻，《临时生存法则》。”
“嘿，知道就好。”镜面脸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法则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要试图在此地寻找绝对的‘真实’或‘逻辑’，那会让你发疯。接受‘可能’，拥抱‘荒诞’，是你活下去的基础。”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也是镜面的，指了指聚落中心方向：“那里是‘交易与信息广场’，你可以用你拥有的‘东西’——知识、记忆、情感碎片、甚至一段稳定的‘时间’或者一种稀有的‘规则片段’——去交换你需要的信息或物资。当然，前提是你能确定你交换到的是你‘认为’你交换到的东西。”
这话语本身就像是个悖论。
“第二条，”镜面脸继续用他那沙哑叠音说道，“警惕‘概念小偷’和‘逻辑陷阱’。这里有些家伙，专门窃取他人对某些概念的‘定义权’，或者设置一些看似合理实则致命的思维陷阱。 丢了财物是小，丢了‘自我认知’或者‘存在基础’，那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似乎善意地提醒，但那光滑面具下，总让人觉得隐藏着更深的意图。
“第三条，尊重‘角主’的权威。 他是‘悖论之角’的建立者和维护者，一定程度上‘定义’了此地的临时规则。不要挑战他的规则，除非你有把握重新定义它们。”
“角主？”厉擎山捕捉到这个称呼。
“去了广场，你或许能听到更多关于他的事。”镜面脸卖了个关子，身体向后一靠，仿佛要融入那搏动的墙壁，“祝你好运，外来者。记住，在这里，信任是最奢侈的消费品。”
说完，他不再理会厉擎山，面具上的倒影也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一件装饰品。
厉擎山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阿黄朝聚落中心走去。沿途，他看到了更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一个摊主在叫卖“凝固的闪电”，那闪电在他手中如同蓝色水晶般闪烁；另一个摊位上摆放着各种“情绪香水”，标签上写着“绝望味”、“狂喜味”、“永恒的迷茫味”；甚至还有一个自称“记忆雕刻师”的家伙，声称可以帮你遗忘某些痛苦记忆，或者植入一段“辉煌（但虚假）的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而又麻木的氛围。居民们交易、交谈、争吵，但他们的情绪似乎都隔着一层纱，不那么真实，仿佛随时可能被此地的规则扭曲或重置。
来到所谓的“交易与信息广场”，这里更像是一个由无数混乱规则碎片强行拼凑起来的平台。地面是各种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板块无缝（或者说强行有缝）连接，踩上去感觉各异。中央有一个不断变换形态的喷泉，喷出的有时是水，有时是光，有时甚至是五彩斑斓的沉默。
广场上聚集了更多的人……或者说存在。厉擎山寻找着可能提供关于“逻辑核心”或“怪诞之主”信息的渠道。
他首先走向一个看起来相对“正常”的摊位——一个由老旧书籍和卷轴堆砌而成的小摊，后面坐着一位戴着厚厚眼镜、头发如同活着的藤蔓般蠕动的老学者。
“想要知识？历史的碎片？规则的注解？”老学者抬起头，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后面是一双充满求知欲却又带着疲惫的眼睛，“代价是你的一个‘清晰的记忆’，或者等价的‘逻辑链’。”
“我想打听关于‘逻辑核心’的消息。”厉擎山开门见山。
老学者藤蔓般的头发猛地绷紧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厉擎山，低声道：“逻辑核心？那是个危险的禁忌话题。很多追寻它的家伙，都变成了‘规则灾难’的牺牲品，或者彻底迷失在概念的乱流里。”
“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它可能是怪域一切异常的源头，也可能是其终结。”老学者的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状态’，一个‘悖论集合体’。它在不断自我否定又自我重建，维持着怪域脆弱的平衡。但最近……平衡似乎在倾斜。”
“倾斜？”
“规则灾难更频繁了，范围也更大了。”老学者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有些区域彻底陷入了‘逻辑死寂’，一切运动、变化、意义都消失了；有些则爆发了‘概念风暴’，无数相互矛盾的概念在那里碰撞、湮灭，危险至极。很多人都猜测，是逻辑核心本身出了大问题。”
“怪诞之主呢？他与逻辑核心是什么关系？”
“怪诞之主？”老学者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人真正见过他。有人说他就是逻辑核心本身诞生的意识，有人说他是第一个适应并掌控了部分怪域规则的存在，也有人说……他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用以解释这一切混乱的‘概念’。你想找他？比找逻辑核心更不靠谱。”
厉擎山沉吟片刻，问道：“那么，如何才能接近逻辑核心？”
“不知道。”老学者很干脆地说，“据说需要穿越最危险的‘逻辑迷宫’，那里是规则扭曲最剧烈的地方，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思维绝境。而且，你需要一样东西——‘悖论之钥’。”
“悖论之钥？”
“一种能暂时稳定局部规则，或者让你在规则冲突中找到唯一生路的奇物。形态不定，可能是一句话，一个念头，一件物品……没人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又在哪里。”老学者叹了口气，“我在这里研究了三百个混乱周期（怪域的时间单位），也只是收集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说。”
看来，想要得到更确切的信息，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或者寻找别的途径。厉擎山谢过老学者（虽然没有获得关键信息，但确认了一些基础设定），继续在广场上探寻。
这时，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广场一角，围拢了一群看客。中心位置，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由无数破碎镜片缝合而成长裙的女子，正与一个如同由阴影和杂音构成的模糊存在对峙着。那女子面容姣好却冰冷，眼神锐利如刀，她手中托着一个不断变化形状的水晶球。
“缄默商会的‘镜之魔女’伊芙琳……”旁边有看客低声议论，“又在和‘暗影低语者’做交易了，每次都是惊心动魄。”
“这次赌的是什么？”
“听说是一段关于‘角主真身’的记忆碎片！”
只见那“暗影低语者”发出滋啦作响的、意义不明的噪音，而“镜之魔女”伊芙琳则冷笑着，手中的水晶球光芒闪烁，映照出对方阴影中不断翻腾的、扭曲的画面和信息流。他们似乎在以一种超越语言的方式，进行着信息的博弈与交换。周围的空间都因为他们的对抗而微微扭曲，光线明灭不定。
突然，伊芙琳的水晶球光芒大盛，一道清晰的光束射入暗影之中！那“暗影低语者”发出一声尖锐的、仿佛信号中断的嘶鸣，整个阴影躯体剧烈抖动，似乎受到了重创。
“你……你篡改了信息熵！”暗影低语着发出愤怒的咆哮。
“交易就是战争，蠢货。”伊芙琳的声音冰冷而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是你自己没能守住你的‘信息壁垒’。这段记忆，归我了。”她手中多了一团不断闪烁、仿佛由无数像素点构成的光团。
那暗影低语者怨毒地瞪了她一眼，身形猛地坍缩，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原地。
伊芙琳满意地将那光团收起，目光扫过周围的看客，凡是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移开视线或后退半步，显然对她十分忌惮。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厉擎山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厉擎山心中一凛，这女子不简单，其实力恐怕不在自己之下，而且手段诡异，精通信息与规则的操纵。
就在这时，整个“悖论之角”突然猛地一震！
不是物理层面的震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规则本身的“震颤”！天空中的雪花屏背景剧烈闪烁，颜色胡乱切换；脚下的地面那些移动的皲裂纹路瞬间加速，如同受惊的蛇群；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也发出了各种吱嘎、扭曲、甚至哭泣般的怪响。
“规则扰动！”
“是规则灾难！快找稳定点！”
广场上顿时一片混乱，居民们惊慌失措，有的直接趴在地上，有的则冲向某些特定的建筑或者区域，那里似乎有临时稳定的规则力场。
厉擎山感觉到周围的法则正在急速恶化，空间结构变得极不稳定，因果联系时断时续，他甚至看到不远处一个正在奔跑的居民，他的前半身突然加速衰老，后半身却逆生长变成了婴孩状，最终在一声惨叫中化为一团混沌的能量。
“逻辑崩溃……”厉擎山眼神凝重，立刻运转神力，护住自身和阿黄，同时神念急速展开，寻找这规则扰动的源头和规律。
他看到，扰动的中心，似乎来自于聚落边缘，那片他们来时经过的、相对“平静”的暗红色土地。此刻，那里正被一种无形的、扭曲的力量笼罩，空间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光线在那里弯折、断裂，各种相互矛盾的物理常数在那里随机闪现又破灭。
“是‘逻辑悬崖’！有人在边缘区试图进行高强度的规则实验，引发了反噬！”有见识广的居民惊恐地喊道。
混乱中，厉擎山注意到，那个“镜之魔女”伊芙琳却异常镇定，她甚至没有移动位置，只是撑起了一个由无数细小镜面构成的护盾，将规则扰动大部分折射开来。她的目光，同样投向了扰动爆发的方向，眼神中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探究和兴趣。
更令厉擎山注意的是，在骚乱的人群边缘，他再次看到了那个“镜面脸”。他依旧倚靠着那搏动的墙壁，仿佛周围的天翻地覆与他无关。他的面具，此刻不再映照周围的混乱，而是变成了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的所在。
“嗷呜！”阿黄突然对着镜面脸的方向发出了警惕的叫声，小家伙的直觉告诉它，那个家伙非常危险。
厉擎山心中念头急转。初来乍到，规则灾难突发，神秘的强者，看似善意提醒却深不可测的引路者……这“悖论之角”的水，比想象中更深。这场规则灾难是意外？还是某些存在刻意引发的试探？或者，与那镜面脸、伊芙琳，甚至那未曾露面的“角主”有关？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里的势力分布和游戏规则，否则别说寻找逻辑核心，恐怕连在此地立足都成问题。眼前的规则灾难，或许既是危机，也是一个观察和介入的契机。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仅仅被动防御，而是尝试主动感知那混乱的规则流，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可供利用的“缝隙”或“节点”。“源初之灰”的力量在体内微微共鸣，仿佛对这片原始的混乱，有着某种天然的亲和力……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