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有……不该有的……‘干净’……”
枯槁魔侯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和绝对的死寂，清晰地传入厉擎山耳中，也传入了附近几位魔侯及惑心魔姬的耳中。
一瞬间，厉擎山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万载玄冰之中，周身血液近乎凝固！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本质的、针对“生”与“纯净”的排斥与厌恶！这枯槁魔侯修炼的法则，极可能与死亡、衰败、腐朽相关，对一切充满生机、纯净（与魔气相对）的存在都异常敏感！
他千算万算，伪装得天衣无缝，连惑心魔姬的心魔灵觉都能瞒过，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一个修炼偏门法则的老魔头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察觉端倪！
高台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剥皮男爵、惑心魔姬以及其他几位魔侯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了这个一直低着头、毫不起眼的小魔仆身上！
“干净？”剥皮男爵先是愕然，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厉擎山嗤笑道，“枯骨老鬼，你昏头了吧？就这么个玩意儿，浑身上下哪一点跟‘干净’沾边？本男爵看他臭得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他显然无法理解枯藁魔侯所说的“干净”特指什么。
但惑心魔姬的瞳孔却是猛地收缩！她死死盯住厉擎山，之前所有的怀疑、所有那些被“意外”和“运气”掩盖的不协调感，在这一刻如同被一根线串联起来，轰然爆发！
是了！就是那种感觉！并非力量强弱，也非灵魂波动伪装得不好，而是在那层完美的、浑浊卑微的魔仆外壳之下，隐藏着一种与整个魔域格格不入的、本质上的“清明”与“纯净”！如同在一池浓稠污浊的墨汁中，混入了一滴清澈无比的水，即便这滴水伪装成了墨色，其内在的“质”的不同，依旧会被某些特殊的存在感知！
枯槁魔侯修炼的《寂灭魔经》，对生机和纯净最为敏感，他的感知绝不会错！
“枯骨侯的意思是……”惑心魔姬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比，再无一丝一毫之前的慵懒与玩味，“这个小仆役，并非我魔族？或者说……其根底，干净得……不像话？”她的紫眸中，杀意与一种被戏弄的愤怒开始疯狂涌动。
厉擎山的心沉到了谷底。身份暴露就在眼前！一旦被坐实，面对数位魔侯乃至可能惊动的混沌魔帝投影，他将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之前的所有计划都将破产！
不能再伪装下去了！
必须在他们真正确定并出手之前，制造混乱，金蝉脱壳！
电光火石之间，厉擎山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卑微恐惧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中却蕴含着睥睨一切的漠然。他的眼神不再躲闪，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枯槁魔侯、惑心魔姬、剥皮男爵……
这突如其来的气质变化，让所有魔侯都是一怔！
就是现在！
厉擎山体内那浩瀚如星的创世源力瞬间爆发！不再是模拟魔气，而是展现出其原本的、至高无上的、蕴含着造化与终结意境的恐怖力量！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磅礴气势，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并非魔气的暴虐，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本质的威压，仿佛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光，瞬间冲散了周围浓郁污浊的魔气，将他周身丈许范围化为一片“净土”！
“什么？！” “这股力量？！” 所有魔侯脸色剧变，齐齐惊骇后退！他们从未感受过如此奇特而恐怖的力量！它不属于魔域，甚至不似他们认知中的任何力量体系！那种纯粹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质感，让他们灵魂都在颤栗！
枯槁魔侯那死寂的眼窝中，第一次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是……创生之力？！不对！还有终结之意？！怎么可能并存？！”
惑心魔姬花容失色，失声惊呼：“你到底是什么人？！”
厉擎山没有回答，他也无需回答。他的目的不是战斗，而是制造足够大的混乱和注意力空白！
趁着所有魔侯被他的本源力量震慑、心神失守的刹那——
他双手猛地结出一个玄奥无比、非魔非道、仿佛引动宇宙本源法则的印诀！
“寰宇同悲，万象归寂！”
低沉而宏大的道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刹那间，以混沌魔像祭坛为中心，整个魔神演武场的空间法则变得极度混乱起来！光线扭曲，空间折叠，时间流速仿佛陷入泥潭！所有魔族都感觉自己的思维、动作、甚至魔气的运转都变得迟滞无比，如同陷入了最深的梦魔！
而这，还仅仅是余波！
厉擎山施展此术的真正目标，是那高悬于空、一直冷漠旁观的——混沌魔帝投影！
那扭曲的魔影，在厉擎山本源力量爆发和神秘道音响起的瞬间，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它那冰冷的、无情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极致的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熟悉感？！
“是你……？！不可能！你早已……”混沌魔帝的投影竟然发出了断断续续、充满惊疑的意念波动！
但厉擎山根本不给他思考和说话的机会！
那蕴含着“归寂”之力的无上印诀，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能让万物凋零、法则崩坏的恐怖波动，直接轰击在了混沌魔帝的投影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仿佛概念层面的“抹除”！
混沌魔帝的投影剧烈扭曲、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发出一声愤怒而不甘的无声嘶鸣，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得澹薄虚幻，眼看就要消散！
“魔帝陛下！！” 所有魔侯惊恐万分，魂飞天外！魔帝投影若是被毁，他们万死难辞其咎！再也顾不上厉擎山，全都疯狂地催动魔力，试图稳定那即将消散的投影！
整个祭坛彻底大乱！魔侯们惊慌失措，魔力狂涌，互相冲撞！下方的魔族们更是乱作一团，抱头鼠窜！
而厉擎山，在施展出那惊天一击后，脸色也微微白了一瞬，显然负荷极大。但他没有丝毫停留，身体如同融入清风，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昏迷的卡米拉身边！
此刻，负责抬着她的两个魔仆早已在刚才的混乱中被震晕过去。
厉擎山一把抱起卡米拉，看也没看那混乱的祭坛和即将消散的魔帝投影，身形再次一晃！
他不是向着演武场外逃走，而是径直冲向了那因为魔帝投影受创、能量失控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疯狂扭曲闪烁的——混沌魔像顶端的漆黑旋涡！
那里是混沌魔血倾泻的源头，也是整个演武场空间最不稳定、连接着未知深渊的地方！
“他想干什么？！” “拦住他！！” 有魔侯注意到他的举动，发出惊怒的吼声，但此刻他们正全力维持魔帝投影，根本分身乏术！而且厉擎山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惑心魔姬紫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不甘和愤怒，她尖啸一声，不顾一切地分出一道心魔血箭，射向厉擎山的后心！
然而，厉擎山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一拍！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源力屏障浮现，并非硬挡，而是巧妙地一引一带！
那支威力无穷的心魔血箭，竟被他借力打力，方向微微一偏，嗖地一声，射向了旁边正手忙脚乱输出魔力、试图稳定投影的剥皮男爵！
“惑心！你？！”剥皮男爵猝不及防，吓得怪叫一声，狼狈不堪地仓促抵挡，更是引得魔力反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惑心魔姬气得浑身发抖，险些晕厥过去！
就这片刻的耽搁，厉擎山已然抱着卡米拉，化作一道流光，悍然冲入了那疯狂扭曲、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漆黑旋涡之中！
嗡！！！ 他的身影没入旋涡的刹那，整个旋涡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水面，剧烈地沸腾、震荡起来！仿佛无法承受他体内那迥异于魔域法则的本源力量！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那漆黑的旋涡猛地向内坍缩，随即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风暴，将整个混沌魔像都震得裂开无数道缝隙！
能量风暴席卷而下，将祭坛上的魔族吹得东倒西歪！
当风暴稍歇，众魔骇然望去时，只见混沌魔像顶端的旋涡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残破不堪的、不断逸散着混乱能量的缺口。而厉擎山和卡米拉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厉擎山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如同亘古不变的箴言，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惊魂未定的魔族灵魂深处，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与无尽的漠然：
“魔域之水，污浊不堪。这潭死局，尔等……自便。”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祭坛上，一片狼藉。混沌魔像受损，魔帝投影虽然最终在众魔侯合力下勉强保住，但也变得极其澹薄，几乎透明，显然受创不轻。晋级的魔族死伤惨重，幸存者个个带伤，面露恐惧。
枯槁魔侯沉默地看着漩涡消失的缺口，死寂的眼窝中光芒闪烁不定。
剥皮男爵暴跳如雷，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对着空气疯狂咆哮。
惑心魔姬脸色铁青，贝齿紧咬红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流出紫色的血液。她纵横魔域无数年，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还在她眼皮底下，带着她的“重要玩具”和无数秘密，扬长而去！甚至她还“帮”了他一把，误伤了剥皮男爵！
“查！给本宫查！”她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蕴含着滔天的怒火，“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小子的根底给本宫挖出来！还有那些该死的‘深渊遗民’！本宫要他们……付出代价！”
而此刻，厉擎山正抱着昏迷的卡米拉，穿梭在一条光怪陆离、充满狂暴空间乱流的奇异通道之中。
强行闯入不稳定的混沌旋涡，风险极大，即便以他的修为，也需全力抵御周围那足以撕碎魔王的空间风暴和混乱的混沌能量。怀中的卡米拉因那缕深渊灰气和混沌魔血的力量在他闯入时产生的剧烈震荡，眉头紧锁，发出痛苦的呻吟，体表的魔纹和那丝灰气明灭不定。
厉擎山分出一股精纯的源力，小心翼翼地将她护住，同时神识高度集中，寻找着通道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并且传来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古老的深渊气息，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荒凉、死寂、却又孕育着某种疯狂生机的矛盾感。
噗！ 仿佛穿透了一层坚韧的膜，两人猛地从通道中被“吐”了出来！
厉擎山稳住身形，落足实地，立刻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般的空间，但四周的“岩壁”并非石头，而是某种暗红色的、仍在微微搏动的、类似生物组织的巨大腔壁！头顶没有天空，只有无数垂下的、散发着幽绿色磷光的巨大菌类植物和蠕动着的血管状结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带着甜腻腐臭的孢子气味。
地面是柔软粘稠的、类似苔藓的覆盖物，踩上去软绵绵的，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巨大的、破碎的卵壳和不知名生物的骨骸散落四处。
这里的气息，比黑曜石殿更加古老、更加原始、也更加……接近深渊的本质！
“这里就是……深渊裂隙的某处？或者说，是更深层的魔域？”厉擎山心中判断。他感觉到这里的法则与魔域其他地方又有不同，更加混乱无序，但也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他低头查看卡米拉的情况。她依旧昏迷，那缕深渊灰气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她灵魂深处，与混沌魔血的力量以及她本身那股坚韧的意志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必须尽快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为她驱除这缕灰气，否则后患无穷。
同时，他也需要弄清楚这里的具体位置和环境。黑曜石殿的追兵，以及那神秘的“深渊遗民”，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抱起卡米拉，选择了一个能量流动相对平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这片诡异空间的深处走去。
新的险地，新的谜团，已然展开。
（第五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