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窗棂,陈墨就被隔壁院的自行车铃声吵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丁秋楠正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文轩换尿布,竹制尿布台上叠着七八块洗得发白的粗布,旁边搪瓷盆里还泡着昨晚换下的尿湿衣物。
“轻点,这小子皮肤嫩。” 陈墨凑过去,指尖刚碰到儿子软乎乎的脸蛋,就被文轩攥住了手指。小家伙最近总爱抓东西,连陈墨白大褂上的纽扣都拽掉过两颗。
丁秋楠抬头瞪他一眼,眼里却藏着笑意:“赶紧起来买早点,今天回我妈那儿,得赶在晌午前到。” 她把叠好的尿布塞进帆布包,又往里添了两包奶粉,“对了,记得买两斤桃酥,我爸爱吃这个。”
陈墨趿着布鞋往外走,院里的小黑立刻摇着尾巴凑上来,前爪搭在他腿上蹭个不停。这狗是去年冬天捡的流浪狗,如今养得油光水滑,尤其黏文蕙,每次孩子哭都蹲在摇篮边哼唧。他弯腰挠了挠小黑的下巴:“在家老实待着,今天不带你。”
早点摊就在胡同口,刚出锅的糖油饼冒着热气,摊主刘大爷见了他就喊:“陈大夫,今天要俩糖油饼?再给孩子带点小米粥?”
“再来半斤酱牛肉,用荷叶包好。” 陈墨递过粮票,视线落在旁边卖针头线脑的小摊上,想起丁妈念叨着缺顶针,又挑了个黄铜的,“这个也记账上。”
回到家时,丁秋楠已经把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文蕙穿着粉色小棉袄,帽子上的绒球一晃一晃的,被丁秋楠抱在怀里,正含着手指盯着小黑看。陈墨把早点放在桌上,突然发现帆布包旁边多了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两包奶粉,还是上海产的全脂奶粉。
“哪来的好东西?” 陈墨挑眉。
“梁主任给的,说他儿子在上海出差带回来的,家里孩子大了用不上。” 丁秋楠喂文蕙喝小米粥,眼神里满是感激,“昨天他还问你肾移植研究的事,说中医科能出人帮着整理医案。”
陈墨心里一暖,梁明远向来支持他的想法,上次还特意把祝老的手稿送来。他咬了口糖油饼,突然想起正事:“对了,丁建华考学的事,今天跟你爸妈好好商量下,实在不行我托陈国栋问问医学院的夜校,总能有个出路。”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小黑 “汪” 地叫了一声,蹿出去扒着门看。陈墨拉开门,就见张猛坐在绿色吉普车里朝他挥手:“陈大夫,东西都收拾好了?”
“马上就好!” 陈墨转身拎起帆布包,丁秋楠抱着文蕙跟在后面,刚要锁门,小黑突然叼着文蕙的小鞋跑过来,蹲在车轮边不肯走。
“这狗成精了!” 陈墨哭笑不得,踢了踢它的屁股,“回去看着家,给你留酱牛肉。”
小黑却把小鞋往车底扒,尾巴摇得更欢了。丁秋楠心软了:“带上吧,车里地方大,正好让它看着孩子。” 没办法,陈墨只能找了个纸箱子垫上旧衣服,把小黑塞了进去,又给院里的两只土狗添满水盆,这才锁门上车。
张猛发动汽车,小黑乖乖蹲在副驾驶脚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后视镜里的文蕙。丁秋楠抱着儿子坐在后排,正教文蕙叫妈妈:“蕙蕙,跟妈妈念,妈 — 妈 —”
文蕙眨巴着大眼睛,突然清晰地喊了声:“爸!”
丁秋楠的脸瞬间黑了,捏着儿子的小手又教:“是妈妈,不是爸爸,看妈妈的嘴型。”
陈墨在旁边偷笑,刚要开口,怀里的文轩突然蹬着小腿,含糊地喊:“妈妈!妈妈!”
丁秋楠眼睛一亮,一把把儿子抢过去,又把文蕙塞给陈墨:“还是我儿子疼妈妈!” 她抱着文轩亲个不停,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陈墨扶着文蕙站在腿上,故意逗她:“蕙蕙你看,妈妈只要弟弟不要你了。”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丁秋楠瞪他:“别教坏孩子!”
“噗嗤” 一声,张猛没憋住笑,方向盘都抖了一下:“陈大夫,你这张嘴是该打,哪有这么跟孩子说话的。”
陈墨委屈地揉着后脑勺,却见文蕙正揪着他的领带笑,小黑也凑过来舔他的手背,仿佛在附和。他叹了口气:“合着你们都一伙的是吧?”
汽车穿过胡同,引来不少路人侧目。70 年代的北京胡同里,小汽车还是稀罕物,尤其这一片住的都是棉纺厂的工人,平时最多见的就是自行车。路过街口时,卖冰棍的大爷挥着蒲扇喊:“陈大夫,下次来买冰棍啊!”
陈墨笑着挥手,突然想起丁建华说的酒精:“猛哥,你认识物资局的人不?我们医院研究新疗法,缺消毒用的酒精。”
“巧了,我表哥就在物资局管仓库。” 张猛打了个方向盘,“回头我跟他说一声,不过进口酒精管得严,可能得等几天。”
说话间,汽车已经到了丁秋楠娘家所在的大院门口。青砖灰瓦的四合院门口围了不少人,见汽车停下,都凑了过来。丁建华最先跑出来,穿着军绿色的工装,手里还拿着个扳手:“姐!姐夫!你们可来了!”
他刚要去开车门,就被丁妈推开了。丁妈手里还拿着针线筐,针插在未缝完的棉袄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边,一把从丁秋楠怀里抢过文轩:“我的乖外孙哟,外婆想死你了!” 说着就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
文轩愣了一下,小嘴一瘪就要哭。陈墨赶紧把文蕙塞给丁妈,接过儿子哄:“轩轩不怕,这是外婆。” 小家伙趴在他肩膀上,偷偷掀开眼皮看丁妈,手指还攥着陈墨的头发。
丁秋楠郁闷地看着妈妈,自从生了孩子,她这个女儿就成了 “附属品”。刚要去拿车上的帆布包,陈墨已经拎着东西下来了:“你跟咱妈先进去,我来搬。”
丁妈抱着文蕙往里走,邻居们跟着起哄:“丁婶,你外孙女长得真俊!”“这就是协和医院的陈大夫吧?真是年轻有为!”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哟,这嫁了个大夫就是不一样,出门都坐小汽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大的官呢。”
陈墨抬头一看,是住在隔壁的王二婶,她男人在厂里跟丁爸是竞争对手,平时就爱说闲话。丁秋楠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就被陈墨拉住了。
“王婶说笑了,这是单位的车,顺路送我们一趟。” 陈墨笑着点头,不想跟她计较。
可王二婶却得寸进尺,凑到丁妈身边:“丁婶,你这女婿看着是体面,可听说在医院就是个小大夫,说不定这车是借的呢?我们家柱子在粮局当科长,都没坐过小汽车。”
这话戳到了丁妈的痛处,她刚要发作,丁建华先急了:“王二婶,你少胡说八道!我姐夫是协和医院的骨干,昨天还跟院长讨论研究呢!”
“哟,研究啥呀?研究怎么巴结领导?” 王二婶撇撇嘴,“我可听说了,有些年轻人为了往上爬,净干些投机取巧的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墨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可以忍别人说自己,但不能忍别人污蔑他的职业操守。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王二婶梗着脖子,“不就是靠耍嘴皮子骗来的好名声吗?真有本事怎么不给你丈母娘弄点紧俏药?”
丁秋楠气得浑身发抖,刚要上前理论,就见王二婶伸手要推她。陈墨眼疾手快,一把拦住王二婶的胳膊,没想到她突然尖叫起来:“打人啦!陈大夫打人啦!”
周围的人瞬间围了上来,王二婶的男人李大叔从人群里挤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推了陈墨一把:“你个小年轻,怎么动手打人?”
陈墨踉跄了一下,怀里的文轩吓得哭了起来。这下他彻底怒了,攥紧拳头就要上前,丁秋楠赶紧拉住他:“别冲动,跟他们说不清!”
丁爸这时也出来了,见状赶紧挡在陈墨身前:“老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他转向王二婶,“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李大叔见丁爸护着陈墨,更生气了:“老丁,你女婿打人还有理了?今天这事没完!” 说着就挥拳朝陈墨打来。
陈墨侧身躲开,正想还手,突然听见 “汪” 的一声,小黑从车里蹿出来,一口咬住了李大叔的裤腿。李大叔疼得大叫,抬腿就踢小黑。
“住手!” 陈墨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小黑,挡在它身前。李大叔的拳头正好打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陈墨!” 丁秋楠尖叫着扑过来,查看他的脸,“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陈墨摸了摸嘴角,渗出血丝。他盯着李大叔,眼神冰冷:“我再说一遍,我没打王二婶,是她先污蔑人,还想推我媳妇。”
这时,居委会的张主任正好路过,见状赶紧上前调解:“都别吵了!光天化日之下打架像什么样子!” 她了解清楚情况后,对着王二婶夫妇说:“老王,老李,这事是你们不对在先,赶紧给陈大夫道歉!”
王二婶还想狡辩,被张主任瞪了一眼,只好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是我说话难听了。” 李大叔也嘟囔着说了句对不起。
丁爸叹了口气,拉着陈墨往里走:“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进了院,丁妈赶紧拿来毛巾和碘酒,给陈墨擦脸:“委屈你了,这王二婶就是嫉妒,见不得咱们家好。” 她眼眶泛红,“早知道不让你们今天回来了,平白受这气。”
陈墨笑了笑:“妈,没事,一点小伤。” 他看向丁秋楠,见她还在生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丁建华蹲在地上安抚小黑,摸了摸它的头:“小黑真勇敢,回头给你买肉吃。” 小黑蹭了蹭他的手,又跑到文蕙身边,蹲在她脚边摇尾巴。
文蕙伸出小手摸小黑的头,突然含糊地喊了声:“狗狗。”
众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丁秋楠的气也消了大半,抱着文蕙亲了一口:“我们蕙蕙会说话了!”
丁爸看着陈墨,眼神里满是歉意:“今天这事是爸没处理好,让你受委屈了。” 他顿了顿,“建华考学的事,我跟你妈商量过了,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去学门手艺,你在医院认识人多,能不能帮着打听打听?”
陈墨点头:“放心吧爸,我回头问问梁主任,他认识不少老中医,要是建华愿意学中医,我可以带带他。”
丁建华眼睛一亮:“真的吗姐夫?我早就想跟你学中医了!”
陈墨笑着点头,心里的火气也消了。虽然挨了一拳,但看到家人的笑脸,又解决了丁建华的出路问题,也算值了。他看向窗外,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丁秋楠端来一碗红糖水,递给他:“喝点糖水,补补气血。” 她坐在他身边,小声说,“以后别这么冲动了,我担心你。”
陈墨握住她的手,笑了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他心里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强大,保护好家人,不让他们受委屈。
小黑突然叫了两声,跑到门口,对着外面摇尾巴。陈墨探头一看,是张猛站在门口:“陈大夫,没事吧?我刚在车里等了半天,没见你们出来,就进来看看。”
“没事,一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 陈墨起身迎上去,“进来坐会儿,喝杯茶。”
张猛摆摆手:“不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下午五点我来接你们。” 他看了看陈墨的脸,“要是需要帮忙,随时给我打电话。”
送走张猛,陈墨回到屋里,丁妈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有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他爱吃的糖醋鱼。文轩坐在婴儿椅里,拿着小勺子敲桌子,文蕙趴在丁秋楠怀里,吃着桃酥。
吃饭时,丁爸突然说:“对了,你上次让建华找的酒精,他昨天跟我说,已经找到几桶进口的了,就是手续麻烦点,过几天就能拿到。”
陈墨心里一喜:“太好了,有了酒精,研究就能顺利进行了。” 他夹了块红烧肉给丁秋楠,“辛苦你了,还特意让建华帮忙。”
丁秋楠摇摇头:“跟我还客气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饭后,丁妈抱着文蕙去午睡,丁爸和陈墨坐在院里喝茶,聊起医院的事。丁爸叹了口气:“现在的医疗条件还是太差了,你能想着研究新疗法,是好事,爸支持你。”
陈墨点点头:“我知道很难,但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能放弃。好多患者还等着救命呢。”
丁建华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眼神里满是崇拜:“姐夫,你真厉害,我以后一定好好跟你学,争取也能成为像你一样的好医生。”
陈墨笑了笑:“只要你肯学,我就好好教你。”
下午五点,张猛准时来接他们。临走时,丁妈塞给他们一大包东西,有她缝的棉袄,还有自己腌的咸菜。丁建华送他们到门口,小声对陈墨说:“姐夫,酒精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办好。”
汽车驶离大院,丁秋楠看着窗外,突然笑了:“你看,文蕙睡着了,还抱着小黑的爪子呢。”
陈墨回头一看,文蕙趴在后座上,小手紧紧抓着小黑的爪子,小黑温顺地趴在她身边,也睡着了。他笑了笑,伸手握住丁秋楠的手,心里满是温暖。
虽然今天挨了一拳,但收获了家人的支持,解决了酒精的问题,还有丁建华愿意跟着他学中医,这些都让他充满了动力。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只要有家人在身边,有这份初心在,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汽车穿过胡同,夕阳洒在车身上,温暖而耀眼。陈墨看着怀里熟睡的文轩,又看了看身边的丁秋楠,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一定要让更多的患者重获健康。这不仅是他作为医生的责任,更是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