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本集团的电梯平稳上升,平滑如镜的金属内壁映出彼得和格温年轻的脸庞。
昨夜的硝烟与混乱,在这座代表着科技与未来的大厦里,似乎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噩梦。
“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格温打破了沉默,她侧过身,认真地看着彼得。
“你把我和哈利推进那个掩体,然后就跑了。我们后来找了你好久,直到警察清场。”
她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掩饰不住的后怕和关心。
“我?”彼得的脑子飞速运转,昨晚那身红蓝战衣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
“哦,我···我当时想去找个更安全的出口,结果人群太乱了,我被冲散了。你知道的,那种场面,跟跨年夜的时代广场似的,只不过大家不是在倒数,是在逃命。”
“那你躲到哪里去了?我们打了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手机估计是在混乱里被挤坏了。”彼得摊了摊手,开始即兴发挥。
“我最后···我最后躲进了一个甜甜圈餐车的储物柜里,真的,里面全是面粉和糖霜。我出来的时候,活像个刚从蛋糕里蹦出来的惊喜嘉宾。”
“可惜没带相机,不然那绝对是我年度最佳造型。”
他用一种自嘲的、略带夸张的语气描述着,试图用幽默冲淡格温的疑虑。
格温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双聪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她总觉得彼得有什么事瞒着她,尤其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他总会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消失”。
但看着他那副灰头土脸、心有余悸的模样(全靠演技),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好吧,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叹了口气,伸手帮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领。
“哈利也很担心你,他今天早上还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
“替我谢谢他。下次有这种‘派对’,我保证找个带锁的储物柜。”彼得开了个玩笑。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指定楼层,门缓缓滑开。
两人脸上的轻松表情在看到实验室内部景象的瞬间,便凝固了。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但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煮糊了的咖啡味和仪器的焦糊味。
原本整洁的控制台现在一片狼藉,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空咖啡杯和皱巴巴的数据报告。
而柯特·康纳斯博士,正站在中央控制台前,像一尊被抽干了生命力的雕像。
他穿着昨天那件白大褂,上面沾染了不知名的污渍。他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用过的纸,深深的黑眼圈让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格外凹陷。
他仅存的右臂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空着的左边袖管无力地垂着,随着他身体的微颤而晃动。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到来,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眼前那瀑布般滚落的数据流中。
“博士?”格温试探着叫了一声。
康纳斯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到是彼得和格温,那双疯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不想被他们看到的脆弱。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天哪,博士,你一晚上没睡吗?”
彼得快步走上前,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紧。眼前的康纳斯,比之前那个偏执的赌徒,更多了几分穷途末路的绝望。
“睡不着。”康纳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大惊小怪。
“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抓紧。”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屏幕上,那上面是无数个失败的模拟演算结果,每一个都用刺眼的红色标注着“FAILURE”。
“诺曼先生和奥斯本集团···还在等着我们的成果。”他低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彼得和格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压力会变得如此之大。
“可是你的身体···”格温还想再劝。
“我没事!”康纳斯猛地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她的话。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
“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衰变曲线的陡增问题!彼得,你之前的算法虽然延长了稳定期,但它在第一小时后就出现了断崖式崩溃!我们需要一个更平滑的过渡方案!”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条数据曲线,那条线在平稳运行了一段后,几乎是以九十度的角度垂直跌落谷底。
看着他这副模样,彼得和格温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们只能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担忧,换上白大褂,投入到工作中。
这一天,实验室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康纳斯博士像一个疯魔的指挥家,不断地提出新的假设,推翻旧的方案。他的指令又快又急,不给人任何思考和质疑的空间。
“调整催化酶x-3的分子结构,用六边形晶格替换菱形!”
“模拟失败!该死的!再来!把逆转录酶的注入序列提前零点三秒!”
“还是不行!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会崩溃!”
彼得和格温只能像两台精密的机器,在他的指令下不断地进行着模拟、演算、分析。他们试图提出自己的建议,但每一次都被康纳斯粗暴地驳回。
“不行!太慢了!你的方案理论上可行,但需要三周时间去验证,我们没有三周!”
“这个变量太不稳定,彼得!我们不能再引入任何不可控的因素了!”
他变得焦躁、易怒,完全听不进任何不同的意见。他追求的不再是科学的严谨与真相,而仅仅是一个“结果”,一个可以尽快拿出手的结果。
彼得看着在控制台前来回踱步,喃喃自语的康纳斯,那股不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感觉博士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拉瑟博士昨天那番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忽然意识到,这股力量,或许就来自奥斯本集团的顶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亮转暗。
当最后一次模拟演算以一个巨大的红色“cRItIcAL ERRoR”宣告失败时,康纳斯博士终于停了下来。
他僵硬地站在屏幕前,看着那满屏的失败报告,久久没有动弹。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散热风扇单调的嗡鸣。
终于,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用仅有的右手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没用的···”他从指缝间挤出绝望的呻吟。
“全都没用···”
他追求的奇迹遥不可及,而身后催命的鼓点却越来越响。诺曼的病,军方的压力,拉瑟那冰冷的威胁,还有他自己对完整的渴望,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缓缓放下手,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左肩,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深不见底的无力。
彼得和格温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曾经敬仰的导师,此刻像个迷失在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他们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手上连一滴水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压垮康纳斯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科学上的瓶颈,而是来自人性深渊的恐惧——他害怕自己再也无法保护这两个信任着他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