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瞬间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都吞噬殆尽,只剩下狂暴的雨声和风声在山谷间呼啸。
山洞内,一簇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洞壁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昏迷的李文书被重重地扔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苍白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小石头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正要上前检查俘虏,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眼睛瞬间充血,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幼狼。
洞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陡然爆发的杀气。
“是他!”
一声嘶哑的怒吼从小石头喉咙里挤出,他猛地从腰间拔出那把老旧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李文书的眉心。
枪栓被拉动的声音在狭小的山洞里显得刺耳无比。
“就是他!我姐!我姐死前最后一枪打偏了,就是因为他!他躲子弹的那个动作,和我们藏身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林锋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
他如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小石头的肩膀,将那股即将失控的力量压了下去。
枪口虽然依旧指着李文书,却在林锋的力量下微微颤抖,再也无法保持稳定。
“冷静!”林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带一丝感情,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在李文书的脖颈后方。
在那人后颈靠近发根的地方,火光一闪,反射出一道极不自然的金属光泽。
那绝不是伤疤愈合后的反光,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嵌入了皮肉之下,与血肉长在了一起。
一个微型装置。
林锋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不再犹豫,声音冷得像洞外的冰雨:“绑紧,用最结实的牛皮索,手脚分开绑在石柱上,别让他醒过来乱动。”
命令下达,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沉默而高效。
只有小石头依旧僵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血丝与泪水交织的痛苦。
一夜无话,只有洞外的风雨声愈发狂暴。
白兰借着微弱的油灯,仔细查验着李文书的随身物品。
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已经被雨水浸透,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几块干硬的饼子,一个空水壶,还有一些零碎的弹药。
就在白兰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指尖在帆布包的夹层里触碰到了一个异物。
她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划开缝线,从中取出一张被塑料纸包裹着的、烧焦了半边的纸片。
展开纸片,借着灯光,几行熟悉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三点爆头看呼吸,移位不等脚落地。”
白兰的呼吸猛地一滞,她霍然抬头,看向靠在洞口岩壁上闭目养神的林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你教他的?”
林锋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纸片上,那熟悉的字迹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瞳孔深处。
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火焰燃烧的毕剥声和众人的呼吸声。
良久,林锋沙哑的声音才打破了沉默:“这是我当初给每个队员手抄的‘保命十则’,一共十句,只有通过最终考核,真正被认可为‘真红’一员的人,才能拿到。”
话音落下,周围队员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这个答案比直接承认他是叛徒还要令人心寒。
“真红”,这个由林锋亲手打造、代表着最顶尖战力和最坚定信仰的番号,竟然出现了内鬼。
那个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将后背交给彼此的兄弟,如今却成了最致命的敌人。
第二天清晨,雨势渐歇,天光从云层缝隙中艰难地透射下来。
被绑在石柱上的李文书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惊慌,只是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林锋身上。
他的第一句话,不是求饶,也不是咒骂,而是一句用当年训练班里才懂的暗语发出的试探。
“老班长,今天该写战地日记了吧?”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林锋脑中轰然炸响。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
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每次执行完九死一生的任务后,他都会让活下来的人写一份“战地日记”,记录下对死亡的感悟,以此磨炼心志。
林锋缓缓在他面前坐下,目光如刀,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你说,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文书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容灿烂而诡异,眼神却空洞如深井,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我不是被谁变成的……我是觉醒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你们才是叛徒!为了所谓的仁义,收容那些伪军的家属,为了所谓的情报,放走双手沾满鲜血的汉奸线人!你们忘了我们的使命是什么吗?革命,还能是干干净净的吗?”
“放你娘的屁!”
小石头再也忍不住,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了进来,双目赤红地指着李文书的鼻子怒斥:“我姐临死前,还在对我们喊‘别杀文书哥’!她到死都相信你!你凭什么拿她的命,去给你那狗屁的‘觉醒’当祭旗?”
听到“别杀文书哥”这几个字,李文书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但那丝波动很快就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软弱的情感,正是腐化的开端。”他冷漠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
然而,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右手却下意识地在左手手腕上反复摩挲着。
那个地方,曾经戴着一块林锋在一次任务后送给他的旧怀表,后来怀表坏了,他却固执地留着那条已经磨得发亮的皮质表带,直到不久前才不知所踪。
如今,那里只剩下一圈深浅不一的断裂痕迹。
夜色再次降临。
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山洞,是负责外围警戒和通讯的哑巴电工。
他焦急地冲到林锋面前,双手飞快地比划着一连串复杂的手势。
白兰在一旁低声翻译:“他说……他见过李文书深夜独自一人在山头发电报,不止一次。他偷偷记下了频率,和日军特高课常用的一个加密波段完全一致,但内容……是更复杂的密语,他破译不了。”
林锋的视线猛地投向挂在墙上的军用地图,哑巴电工用手指在地图上的一个点重重戳了戳——那是一个早已废弃的矿区,也是他们之前几次截获可疑信号的源头。
瞬间,所有的线索在林锋脑中串联了起来。
李文书的背叛,脖子后的装置,特高课的电波频率,还有他如此“轻易”地被俘……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敌人不仅仅是在操控李文书,更是在利用他这颗被污染的棋子,当做一个移动的信号源,一个完美的诱饵。
他们正等着自己这条大鱼,暴露隐藏在深山中的核心据点。
林锋的眼神骤然变得森寒,他缓缓站起身,环视着自己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立刻执行最高等级静默协议,换掉我们所有的备用频段,切断一切对外联络。”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向那个被单独关押在山洞深处的黑暗角落,
“明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