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外间的喧嚣与宴饮的欢腾声,如同潮水般隐隐传来,却又被重重殿宇与回廊隔绝,最终在这处被精心布置的新房之外,化为了模糊的背景。
喧闹是属于宾客与天下的,而此间的静谧,才是独属于这一对新婚璧人的时刻。
新房内,红烛高燃,跳跃的暖光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朦胧温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合欢香气息。大红的锦帐、鸳鸯戏水的绣被,无一不彰显着新婚的喜庆。然而,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静静坐在床榻边,那一身玄色山河嫁衣的女子。
苏清辞已卸去了沉重的冠冕,如墨青丝柔顺地披泻而下,更衬得她面容清丽,肌肤胜雪。那身凝聚了她无数心血与深意的嫁衣,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而神秘,金银丝线勾勒的山河脉络仿佛在静静呼吸,流淌着无声的力量。
萧惊寒挥退了所有侍从,轻轻阖上房门,将那满世界的喧嚣彻底关在门外。他亦褪去了繁复的亲王蟒袍,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内敛。他缓步走到床榻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就那样站着,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沉静的夜,久久地、专注地凝视着苏清辞,以及她身上那件他曾无数次想象、如今终于得以亲眼见证其穿在她身上的“江山”。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沉情感,让原本沉静的苏清辞,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耳根悄悄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她微微垂眸,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充斥着一种历经千帆终抵彼岸的安宁与圆满。
良久,萧惊寒才缓缓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暖意。他伸出手,并未去碰触她,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用指尖虚虚拂过她嫁衣裙摆上那用金线绣出的、象征北境边关的巍峨山峦。
那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即便隔着衣料,也让苏清辞感到一阵细微的颤栗。
“这里,”萧惊寒的声音低沉沙哑,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是我曾经戍守十年的地方。风沙很大,冬天很冷,但那里的星空,格外辽阔。”
他的指尖缓缓移动,掠过象征中原腹地的沃野与江河:“这里,滋养着大靖的根基,是粮仓,是血脉。”
最终,停留在那江南水乡的氤氲绣纹上:“这里……我曾奉命巡查,见过最精致的园林,也见过最困苦的织户。”
他的指尖停下,抬起眼,再次深深望入苏清辞清澈的眼眸:“清辞,你将这万里江山,将我的过去,将天下的缩影,都绣在了身上。我……”他顿了顿,似乎想寻找最恰当的词语,最终化作一声深长的叹息,蕴含着无尽的情意与震撼,“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中所感。”
苏清辞抬起头,迎上他深情的目光,心中的那丝羞涩渐渐被一种更澎湃的情绪所取代。她轻轻抬起手,覆在他那只刚刚抚过“江山”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坚定的力量。
“惊寒,”她唤他的名,声音轻柔却清晰,“这并非只是大靖的江山,更是你的责任,是你的抱负,是你用血肉守护过的土地。我将它绣于嫁衣,便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你的责任,便是我的责任;你的抱负,亦是我的方向;你守护的山河,我愿以我的方式,与你一同守护。”
她微微用力,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如同窗外最亮的星辰:“我不懂排兵布阵,无法与你并肩沙场。但我有手中绣针,可凝聚万千绣娘之心,可稳固后方民生之基,可传承文化技艺之脉。这,便是我的战场,我的守护。”
萧惊寒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那力道,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与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一次次让他惊艳、让他心折的女子,胸腔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满足感所充盈。
“我从未怀疑过。”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从你以绣品传递军情,从你于火海中抢救典籍,从你提出互助会之议……我便知道,你与我,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愿为这片土地,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倾尽所有。”
他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同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夜空深邃,繁星点点,与王府内尚未完全熄灭的灯火交相辉映,勾勒出帝都沉睡的轮廓,更远处,是无声绵延的、他们共同命运所系的万里河山。
萧惊寒推开一丝窗缝,清冷的夜风涌入,吹动烛火摇曳,也让他们更加清醒。他侧过头,凝视着苏清辞在烛光与星光下愈发显得柔美而坚毅的侧脸,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起誓:
“清辞,今日你我结为夫妻,不止是琴瑟和鸣,更是同道合志。我萧惊寒在此起誓:锦绣山河,与君共绣;天下安定,与君同守!”
苏清辞心头巨震,仿佛有洪钟在耳边敲响。她转回头,望进他那双映着星辰与烛火、充满了郑重与深情的眼眸,没有丝毫犹豫,清晰而坚定地回应:
“惊寒,我苏清辞亦在此起誓:锦绣山河,与君共绣;天下安定,与君同守!”
两人的声音不高,却在这静谧的新房之内,在这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王府深处,清晰地交织在一起,如同最坚定的盟约,穿透夜色,直抵彼此灵魂最深处的共鸣。
“共绣山河,同守安定”。这八个字,超越了寻常夫妻的白首之约,将他们的个人情感与家国天下紧密相连,赋予了这段婚姻更为深沉厚重的意义。
誓言既立,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历经磨难终得圆满的释然,有携手共赴未来的坚定,更有彼此心意相通、灵魂相契的深深喜悦。
萧惊寒伸手,轻轻为她理了理被风吹拂到额前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而珍重。随后,他执起她的手,走向那燃着龙凤喜烛的案几。案上,早已备好了象征合卺的交杯酒。
两人各执一杯,手臂相交,目光在空中缠绵交织,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将杯中清冽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过后,是回甘的醇香,如同他们走过的路,经历的风雨,最终化为了此刻交融的甘甜。
红烛依旧静静地燃烧着,流下的烛泪如同喜悦的印记。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星光与信念长存。这一夜,于他们而言,是征途的节点,亦是崭新篇章的开启。属于靖安王与王妃的传奇,正伴随着这对山河之誓,缓缓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