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在马车里翻了个身，后背贴着木板硌得慌。他把那本《五年摸鱼三年退休》垫在脑袋底下当枕头，结果书角戳脖子，疼得他哼了一声。
外头天光渐亮，车轮碾过官道接缝处发出“咯噔”一响，颠得他脑门撞上车壁。他揉了揉，嘟囔：“这破车比我的KpI还折磨人。”
前半夜还在江州时，沈知意塞给他的那碗螺蛳粉味儿好像还黏在舌尖。咸、辣、臭三味一体，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明明只想躺平养老，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人往你肩上堆东西？
他闭眼试图入睡，可眼皮底下全是百姓跪送的画面。老太太递的红薯他揣袖子里忘了吃，现在估计已经压成泥了。
“我真是自找的。”他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装病到底，就说心悸头晕加脚气，三症齐发，谁也别想让我出门。”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林越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眉头立马皱成一团。
前方官道被一支车队堵得严严实实。牛车一辆接一辆，满载麻袋，押运的人穿着短打劲装，腰间佩刀，走路带风。最离谱的是，这些车连个官府印信都没有，旗面上只绣了个大大的“盐”字，招摇过市跟逛自家后院似的。
“这是哪来的土皇帝？”他缩回头，嘀咕，“还是说大夏现在改行搞盐业自由市场了？”
车夫老李听见动静，探头进来：“林大人，这是邻州地界的私盐队，背后有人撑腰，咱们惹不起，只能等他们走完再上路。”
“私盐？”林越瞪眼，“明目张胆走官道也算私？你们地方衙门是集体去庙里烧香了，还是集体失明了？”
老李苦笑：“您小点声吧，上个月有个巡检多问两句，当晚就‘暴毙’了。尸体抬出来的时候嘴都缝着线。”
林越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好家伙，这盐怕不是掺了人血，难怪这么难咽。”
他靠回角落，语气轻飘飘的，像在点评一碗不好吃的面：“天底下最黑的不是煤窑，是人心；最脏的不是泥坑，是权力。盐铁之利，国之根本，就这么让一群穿布衣的混混当成自家菜园子搬？谁批的条子，脑子让驴踢了？”
他说完便打了个哈欠，顺手拉过破旧坐垫盖住脸，准备继续补觉。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抱怨的同时，京城紫宸殿内，正在批阅奏折的赵灵阳笔尖猛地一顿。
墨汁滴落在《春耕调度疏》上，晕开一片乌黑。
她抬起头，眼神骤然清明，耳边仿佛有低语掠过——
“天示：盐铁之利，不容私侵。”
她盯着那团墨迹看了足足十息，忽然勾唇一笑，提笔在旁边朱批两字：“准查。”
随即又补了一句：“着巡盐御史即日启程，持节南下，凡涉盐务，皆可先斩后奏。”
搁笔时，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案角，低声自语：“又是你啊……林越，你这张嘴到底是开了光，还是自带雷劫？”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一处茶棚里，一个身穿粗布长衫的男人迅速合上手中的小册子，对身旁同伴低声道：“记下了，林越途经邻州，辰时三刻，见盐队通行无阻，口出‘盐比黑心钱还难咽’，并言‘谁批的条子，脑子让驴踢了’。”
同伴点头，将纸条卷起塞进竹筒，转身离去。
那粗布男子望着远去的马车，嘴角微扬：“周老交代得没错，此人言语每出一句，必动朝局。这一趟，咱们只需静观其变，火自然会烧起来。”
与此同时，林越已经在车上睡着了。
梦里他在现代办公室加班，甲方要求ppt第三页加个动画特效，他翻白眼翻到脱力。正要甩锅走人，手机突然弹出通知——
【系统提示：检测到您对公平正义仍有微弱执念，情绪波动值达标，已自动触发箴言广播模式】
他迷迷糊糊骂了句“谁家系统这么没人性”，翻身继续睡。
醒来时，阳光斜照进车厢，车轮声依旧单调重复。他摸了摸肚子，发现饿了。
从包袱里翻出半块冷饼啃着，他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刚才……我说什么了吗？”
他努力回想，只记得吐槽了几句盐的事，别的都没印象。
“算了。”他摆摆手，“反正说了也没人听，顶多算个人间观察笔记。”
他不知道，此刻已有三道密报分别送往京城、江南道与北镇抚司。其中一道写着：“林参议途经邻州，语涉盐政，似有彻查之意，恐引风波，请速定策。”
而在江州城外那辆停驻已久的马车上，沈知意正低头翻看一份新送来的账册。
她指尖停在一行数字上，眉心微蹙。
“这个月，流入邻州的盐量是往年的四倍。”她轻声说，“而且都是走陆路，绕开了所有税卡。”
她合上账册，抬头望向北方官道的方向，眼神沉静。
“你要是真打算一路睡到京城，那可就太天真了。”
她站起身，对身后随从道：“传令下去，所有商号暂停采买官盐，库存全部封存。另外，派人盯紧邻州西岭渡口，若有夜船出港，立刻回报。”
随从领命而去。
她重新坐下，拿起针线，开始绣一只小小的鱼形布偶。
针脚细密，鱼尾朝北。
和林越夹在书里的那张纸条方向一致。
此时，林越的马车已驶过邻州边界碑。
路边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写着“永宁驿三十里”。
他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嘟囔：“谁在念叨我？”
话音未落，车轮忽然陷进一处塌陷的土坑，车身剧烈一晃。
他整个人往前冲去，手本能地撑住对面木板，才没撞上车壁。
就在这瞬间，他眼角余光扫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幕——
几辆盐车正缓缓驶入一条岔道，路径隐蔽，入口处站着两个看似寻常的农夫，却在盐车经过时同时抬手行礼，动作整齐得不像普通人。
更奇怪的是，其中一人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铜牌，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林越眯起眼。
“那牌子……怎么看着像工部的通行符？”
他刚想叫车夫停车，马车却猛地一震，终于挣脱土坑，继续前行。
他没能看清，也没来得及多想。
只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年头，种地的人都学会列队敬礼了？”
说完他又躺回去，拍拍肚子，自言自语：“算了，管他呢。我又不是纪检委，也不是打假办。”
他闭上眼，喃喃道：“我现在最大的任务，是活着到京城，然后申请长期病假。”
可就在他即将入睡之际，胸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跳动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伸手摸向心口位置。
那里什么也没有。
但他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一瞬，仿佛有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却不属于他。
不是吐槽，不是抱怨，也不是梦话。
而是一种……被借用了喉咙的感觉。
他皱眉坐起，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很久。
然后慢慢掏出那本《五年摸鱼三年退休》，翻开第十七页。
夹在书中的纸条还在。
那尾画着的鱼，尾巴似乎比之前翘得更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