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如同迟暮老人颤抖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抚过问剑台那些斑驳的断壁残垣,将王哲孤寂的身影拉得愈发颀长而单薄。他双臂小心翼翼地环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白怡,每一步都踏得极轻极缓,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惊扰了怀中人那脆弱的生命之火。竹楼外那条蜿蜒的青石板路被整日的夕阳晒得温热,却怎么也暖不透王哲那冰凉如铁的指尖。白怡背后的伤口仍在不断渗出殷红的鲜血,渐渐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那抹刺目的猩红像极了百年前那场血战中飞溅在他脸上的温热血液,烫得他心口发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推开那扇斑驳的竹楼木门,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混合着苦涩的药草气息顿时涌入鼻腔。朱勇和马俊早已在院中焦急等候多时,见王哲抱着昏迷不醒的白怡踏入门槛,两人立刻从石凳上弹起,脸上写满了担忧。哲儿!白姑娘她......朱勇的大嗓门此刻却刻意压低了八度,那双常年练武的粗糙手掌不停地在衣角上搓揉,显得局促不安。相比之下,马俊显得更为沉着,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利落地掀开竹帘:快进里屋,我已经把床铺收拾妥当,热水也备好了。王哲微微颔首,抱着白怡径直走向最东侧的房间。这间屋子不大,陈设极为简朴,一张做工精细的竹床紧贴着墙壁摆放,床头立着个年代久远的旧木柜,柜面上那个青瓷花瓶里斜插着几支已经风干的野菊花,为房间平添几分生气。王哲小心翼翼地将白怡安置在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白怡的脸色惨白如雪,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竹楼里的油灯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灯光将王哲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白怡苍白的面容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胸前缠绕的纱布已经被药汁浸透,虽然呼吸微弱,但总算平稳下来。马俊正全神贯注地用血颅骨为她疏通气血,安定魂魄;朱勇则蹲在角落的土灶前熬制汤药,浓郁的药香混合着窗外飘来的竹叶清香,渐渐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那招......到底是什么来头?朱勇突然打破沉默,手中的铁勺不小心碰到陶罐,发出清脆的声响,......王哲轻轻抚摸着白怡冰凉的手指,沉默良久才开口:百年前,我曾用这招诛杀过魔修。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两人目瞪口呆。马俊手中的血颅骨悬在半空,朱勇的药勺一声掉进药锅里。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这一切。
吱呀——
竹门突然被冲外推开,来者用力过大导致发出的一声巨响。屋内三人同时警觉地站起身来,王哲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般射向竹楼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竹林。怎么了,哲哥?朱勇立刻进入战斗状态,体内灵气瞬间涌动,在双拳上凝结成一层淡淡的光晕。有人在外面,王哲声音低沉,神情凝重,那股气息很熟悉,带着淡淡的剑腥气,是顾清崖。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一道踉跄的身影缓缓显现。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他身上,清晰地映照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与白日里被心魔控制时的癫狂状态截然不同,此刻的顾清崖眼神平静得近乎死寂,但那平静的表象下,却隐藏着无法化解的深深悔恨与痛苦。他身上的月白道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左胸处那道触目惊心的剑伤仍在不断渗出鲜血,手中提着的名剑只剩半截断刃,在月光下泛着凄冷的光泽。
我来领死。顾清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撕裂的帛布,话音未落,他的双膝便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断剑一声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朱勇见状怒不可遏,握紧的双拳青筋暴起,正要冲上前去,却被王哲一把按住肩膀。月光下,顾清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往日里那份傲视群雄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与自责:是我对不起剑门宗,对不起白姑娘...更对不起你。
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朱勇的掌心攥得咯咯作响,眼中怒火中烧,你差点杀了王哲和嫂子!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顾清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他右手猛地捡起握住地上已经断裂成一半的剑柄,的一声脆响,断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寒光闪过之处,他的左臂带着一串血珠飞落在地。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身前大片的青石板。顾清崖的左臂从肩膀处被齐齐斩断,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这突如其来的自残举动让朱勇直接呆立当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以剑门宗规,断一臂谢罪。顾清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而下。他的嘴唇因剧痛而不住颤抖,却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只见他右手紧握的长剑深深插入地面,青筋暴起的手臂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单膝跪地的姿势却依然挺拔如松。那双清澈的眼眸直视着王哲,目光中没有半分怨恨与不甘,只有视死如归的坦然与决绝。断臂处黑气翻涌,鲜血如泉涌般喷洒在青石地面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说道:若还不解恨,我这条命也给你。
王哲、朱勇和马俊三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温润如玉的顾清崖竟会如此决绝地自断一臂。朱勇张大的嘴巴久久未能合拢,原本准备好的讥讽之词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无意识的抽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仍在微微抽搐的断臂上,只见五指还在无意识地蜷缩伸展,顿时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呕吐。马俊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复杂难明。他原以为这位备受宗门宠爱的天才弟子,定会像那些世家纨绔一样推诿责任,却不想对方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承担罪责。这一刻,顾清崖挺直的脊梁在他眼中突然变得无比高大,让他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往日的轻视之心。
王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颤抖着从怀中取出珍藏多年的疗伤圣药,单膝跪地就要为顾清崖处理伤势。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伤口的瞬间,瞳孔猛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清晰地看到顾清崖体内有诡异的暗红色气流在经脉中游走,那分明是马俊之前引以为傲发明出来的秘法血魔引!也是导致百年前那场浩劫中,正是这邪术让无数正道修士沦为嗜血狂魔,最终酿成修真界最惨烈的血案。想到这里,王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站在一旁的马俊,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与警惕。
你被人下了咒。王哲沉声说道,同时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顾清崖不断颤抖的手腕,是谁干的?顾清崖闻言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在他刚要开口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掠过竹林,为首之人腰间悬挂的玉牌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色光芒——那分明是白家暗卫的标志!我妹妹伤势如何?为首的黑袍人一把掀开兜帽,露出白家大公子白无忌那张冷峻的面容。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截断臂,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老太君有请新任圣子。马俊和朱勇对视一眼,默契地上前一步,将王哲护在身后。白无忌身后的暗卫们则悄然将手伸向腰间的短刀,竹楼外的空气瞬间凝固得令人窒息。等白怡醒了再说。王哲冷冷地说道,同时一脚将地上的断刃踢向顾清崖,先处理正事。顾清崖颤抖着握住断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沫不断从指缝间渗出。更可怕的是,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疯狂吞噬着他的生机。
血魔引在反噬。王哲神色凝重地按住他的膻中穴,体内精纯的灵气如同清泉般源源不断地注入,你当真不知是谁下的咒?顾清崖艰难地摇了摇头,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断剑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剑身上残留的魔气与王哲体内的劫雷之力激烈碰撞,在空中炸开一片紫黑色的能量涟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涟漪中竟渐渐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一座被浓稠黑雾笼罩的险峻山峰,山巅之上矗立着一尊刻满诡异咒文的青铜巨鼎,鼎中翻滚着令人作呕的猩红色液体....
那是...白无忌与马俊几乎同时失声惊呼,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恐惧,幽冥山!白无忌的指节因用力过猛而发白,双拳紧握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响,青筋在手臂上暴起。幽冥山,这个令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名字,乃是三大禁地之首,传说中那里是上个世代诞生的血魔之族修行之地,后来随着他消声觅迹之后,那般便变成了一处困兽之所,不仅镇压着上古时期被封印的魔神,更囚禁着数以百万计的嗜血魔兽。百余年前,剑门宗曾集结全宗之力,联合各大门派发起围剿,结果却是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那一役至今仍是修真界不愿提及的惨痛教训。
三年前,我随师父接取宗门任务前往幽冥山设置结界...顾清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力,在那漆黑的山腹深处...我亲眼目睹了...看到了...他的话语突然中断,原本清澈的眼眸在瞬间被血色浸染,瞳孔诡异地扩张成骇人的血红色。那柄断裂的残剑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浓稠如实质的魔气如同挣脱束缚的狂龙,从他胸前的伤口喷薄而出。站在近前的王哲猝不及防,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掀翻在地,后背重重撞在粗壮的竹柱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小心!快退开!马俊反应极快,立即甩出随身携带的血颅骨法器,这件本该具有镇压之力的宝物此刻却在魔气的冲击下剧烈震颤,最终被震得倒飞而回。朱勇见状怒吼一声,抄起铁拳直冲上前,却被一道无形的气墙狠狠弹开,踉跄着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白无忌眼中寒光一闪,腰间软剑如银蛇出洞,寒芒乍现间已划破肆虐的魔气。他抓住瞬息即逝的机会,右手一扬甩出三枚透骨钉,精准无比地钉入顾清崖的气海、命门和膻中三大要穴,试图封住他体内暴走的魔气。
快带他离开这里!白无忌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凝重,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幽冥山的东西...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存在!王哲迅速抱起床上昏迷的白怡,朱勇则一把扛起仍在抽搐的顾清崖,四人在闻讯赶来的白家暗卫掩护下,朝着掌门大殿的方向疾驰而去。清冷的月光下,那座竹楼很快被远远抛在身后,唯有那截断裂的残剑孤零零地躺在青石板上,剑身泛着诡异的冷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