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充斥着血腥与决绝的山神庙,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左肩的伤口随着移动不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背心那道阴寒剑气更是如同附骨之疽,蚕食着我仅存的体力和神智。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寒风卷着湿气,穿透我湿透又破烂的衣衫,冷得彻骨。
我几乎是靠着那根枯枝和一股不肯消散的意志,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南京城的轮廓在渐褪的夜色中显现,巍峨而冷漠。思绪纷杂,最终,黔国公府仍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些许庇护和情报的地方——尽管我知道,那道因我身世而存在的鸿沟,始终横亘在那里。
凭着记忆和对南京街巷的熟悉,我专挑最阴暗、最偏僻的路径,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潜行。身上的血迹和狼狈引来早起的更夫和零星行人的侧目与惊疑,但我已无暇他顾。
当那座气象森严的黔国公府邸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绕到府邸后身那处相对僻静的巷弄,找到那扇熟悉的、靠近“听雪轩”的侧门。体力早已透支,我几乎是靠着最后一点力气,瘫软地靠在了门板上,用指节艰难地、有节奏地叩响了门环。
片刻的死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就在我意识即将涣散之际,门扉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缝隙。沐辰那张精悍而警惕的脸露了出来。当他看到我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地靠在门边时,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
“沈大人!”他低呼一声,连忙伸手将我扶住,迅速拉进门内,闩好门栓。
“小姐……”我气息微弱,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大人伤得很重!我先扶您去听雪轩!”沐辰语气急促,半扶半架着我,沿着熟悉的路径,快速向沐姑娘的院落走去。
听雪轩内,沐姑娘显然也被惊动了。她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袍,长发未束,看到我被沐辰搀扶进来,满身血污、脸色惨白的模样,清冷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伤成这样?!”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忙和沐辰一起将我扶到内间的软榻上。
“码头……出事了……”我靠在榻上,剧烈地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冯让……与螭龙交易……账册……我拿到了……但赵诚他们……”
我断断续续,尽可能简洁地将码头发生的混乱、东厂与螭龙的交易、钱四档头与孙鹤龄的勾连、我夺取账册、以及后来遭遇东厂控制的锦衣卫、赵诚临阵反水击杀档头、我分派三人任务等关键情节说了出来。虽然语焉不详,但核心信息已然清晰。
沐姑娘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听到赵诚挥刀反叛时,更是眸光一凝。她没有多问,立刻转身取来药箱,动作熟练地开始检查我的伤势。
“左肩箭伤入骨,失血过多;背后刀伤深可见骨;还有……”她的手指轻轻按在我背心要穴,一股柔和的内力探入,随即脸色一变,“好阴寒凌厉的剑气!是北京东厂那个用剑高手所留?”
我点了点头,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
沐姑娘不再多言,先是用银针封住我几处大穴,减缓血流和剑气蔓延,然后取出沐府珍藏的金疮药和解毒丹,仔细地为我清洗、上药、包扎。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稍稍缓解了我身体的剧痛和心中的焦灼。
处理完外伤,她又运起内力,试图帮我驱散那道剑气。然而那剑气极为顽固阴毒,她的内力甫一接触,便感到一股刺骨寒意反噬,竟难以深入。
“这道剑气……我暂时只能压制,无法驱除。”沐姑娘收回手,额角也见了细汗,脸色更加凝重,“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立刻禀报父亲。”
她示意沐辰照顾我,随即匆匆离开了听雪轩。
我靠在榻上,心中明了。沐昕不会亲自来见我。我“建文旧部”的敏感身份,如同无形的壁垒,让他必须保持距离。所有的沟通与决策,都将通过沐姑娘来转达。这是一种谨慎,也是一种疏离。
不知过了多久,沐姑娘去而复返。她的脸色平静,看不出沐昕的具体态度,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决断。
“父亲已知晓。”她言简意赅地说道,“父亲言道,冯让勾结逆党,囤积军械,危及南京安定,其罪当诛。于公,他身为南京守备,绝不能坐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意味:“父亲已下令,调一队可靠的家将,秘密保护墨韵斋,确保破译之事不受干扰。同时,会通过其他渠道,将冯太监可能与逆党进行巨额金银交易的风声放出去,江湖自有耳目,漕帮得了消息,定然会留意水路动静。”
我心中了然。沐昕出手了,但并非为了我,而是为了南京的稳定,为了铲除冯让这个祸害。他提供的援助是间接而有限的,既达到了目的,又最大限度地避免了与我这个“前朝余孽”产生直接关联。这份冷静与算计,正是沐昕这等人物的一贯风格。
“至于你,”沐姑娘继续说道,“父亲说,听雪轩可容你暂避养伤,冯让的手还伸不进来。但……仅限于此。待你伤势稍缓,破译之事有了结果,需自行离去。”
我点了点头,对此并无意外。这已是沐昕能给予的极限。“多谢沐姑娘,多谢……国公爷。”这份庇护,虽然带着冰冷的距离,但在此刻,已是雪中送炭。
“你好生休息,我会继续帮你压制剑气。”沐姑娘不再多言,重新运起内力。
我闭上眼睛,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身体得到了暂时的安顿,但心中的紧迫感并未减少。赵诚他们正在外面冒险,破译的结果、漕帮的动向、冯太监与螭龙的下一步……所有的一切都悬而未决。
在这看似安全,实则隔阂仍在的听雪轩内,我如同困于浅滩的龙,只能暂且蛰伏,积蓄力量,等待那不知是福是祸的下一波风浪。而与沐昕之间那层无形的屏障,也时刻提醒着我,我的路,终究只能靠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