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在旧港堤岸腐朽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为这场对峙敲响的战鼓。
林溪追上那个踉跄却固执的身影,雨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她一把抓住陆沉的手臂,迫使他停下脚步。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伤口在湿透的衣物下渗出淡淡的青黑色,污染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
“陆沉!”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举起那只从黎琛身上夺来的、带有微型录音功能的改装通讯器,按下了播放键。
陆沉与陆振海在管道内的争执声,混合着电流的杂音,清晰地穿透雨幕:
“仪式需要最后一把‘钥匙’——高共鸣者的心脏。” 这是陆振海冰冷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后,是陆沉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回答:“她不行。”
“……用我的。”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林溪死死盯着陆沉在雨中显得异常苍白的脸,那双曾经深邃迷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绝望。
“‘钥匙’?”林溪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用你的心脏?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这就是你一直不敢告诉我的‘真相’?”
她向前一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陆沉,看着我!你早就知道灯塔里是什么,知道你母亲的状态,知道这个该死的仪式需要献祭生命!你甚至知道,你自己就是那个备选的祭品!”
陆沉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水珠,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灰败。“是。”他承认了,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又重重砸在林溪心上,“我知道。从一开始接近你,是因为实验记录显示,‘共鸣者’的精神波动可以稳定甚至替代‘桥梁’。我想利用你……救出我母亲,或者至少找到破坏仪式的方法。”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雨水流进他干裂的嘴唇。“但我没算到……我会……”他顿住了,那个字眼似乎烫伤了他的喉咙。
“你没算到你会对我动真心?”林溪替他说了出来,语气里充满了尖锐的嘲讽和更深沉的痛楚,“所以,你现在选择自我牺牲,用你的命去换你母亲的解脱,顺便……保全我?多么伟大,陆沉!你的赎罪计划里,可有一次,哪怕一次,问过我想不想活?问过我愿意不愿意接受这种被蒙在鼓里、然后由你单方面决定的‘保护’?”
巨大的被欺骗感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撕裂。她原以为他们在共同面对黑暗,却发现自己始终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甚至连他最后的牺牲,都未曾考虑过她的意愿。
陆沉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愤怒和受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解释,想告诉她,正是因为在乎,才不敢让她涉足这最深的绝望。可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沉嗽平息后胸口剧烈起伏,再看着林溪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眼底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片近乎残忍的冰冷防御。他知道,有些话一旦出口,就再也无法挽回。但他更怕她因为知道得太多,而真正万劫不复。
“我们的合作…”他闭上眼,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到此为止。等你伤好点,我让人送你离开龙湾,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也像是一把淬毒的冰刃,精准地刺穿了林溪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他最终只是沙哑地说,避开了她灼人的目光,“林溪,到此为止吧。离开旧港,忘记这一切。”
“到此为止?”林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斑驳的黄铜罗盘——这引发了一切灾难与纠缠的源头。罗盘在她掌心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温热。
“好!如你所愿!”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罗盘狠狠掷向翻涌着黑色浪涛的大海!
“你我之间,就此两清!”
罗盘划破雨幕,坠向幽深的海水。
就在它即将触及海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罗盘中心的指向针,那嵌着风干指骨碎片的凹槽,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它没有沉没,而是诡异地悬浮在海面之上寸许的地方,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嗡鸣。指针脱离了物理规律的束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搅动着周围的海水,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
最终,那指针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猛地定格——不偏不倚,正指向他们身后那座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顶端正闪烁着同样不祥幽光的旧港灯塔!
仿佛某种沉睡的意志被彻底惊醒,灯塔顶端的幽蓝光芒骤然暴涨,穿透厚重的雨幕,如同一只冰冷、无情、充满恶意的巨大瞳孔,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俯视着这片污浊的海域与渺小的人类。
林溪僵立在堤岸边缘,看着海面上悬浮发光的罗盘,再望向那只“巨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耳边一直如影随形的“低语”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化作了无数重叠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尖啸,几乎要撑裂她的颅骨!
信任彻底崩塌,前路是深不见底的恐怖。
她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陆沉一眼,也不再去看那诡异的罗盘和灯塔。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却又带着无尽苍凉地,走向与灯塔相反的、被更浓重迷雾笼罩的旧港深处。
雨,下得更急了。
陆沉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握住了满手冰冷的雨水和空气。他望着她决绝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口带着腥甜的鲜血猛地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孤独地站在堤岸上,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脚下,是依旧在发光指引的罗盘;身后,是如同活物般凝视着一切的灯塔巨瞳。
而他,亲手推开了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