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拉·卡利斯特】
古典轿车的内部，被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所统治。史提尔·马格努斯专注地驾驶着，他脸上那条形码般的刺青在伦敦清晨熹微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冷硬，仿佛早已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而我，则与那个自称萝拉·斯图亚特的少女，一同坐在后座。她那夸张的金色长发，散发着某种不知名的、混合了古老羊皮纸与干燥花束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密闭空间。这香气本该是安神的，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我动弹不得。
“你究竟是谁？”我终于还是无法忍受这片压抑的平静，开口问道，“把我带到这里，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萝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清澈如天空的蓝色眼瞳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坐在你身边的这位，是英国清教的最高主教。”
回答我的，是前方的史提尔。他的声音透过后视镜传来，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耐烦，却也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
最高主教。这个头衔，瞬间将我脑海中所有关于魔法侧势力的零碎情报串联了起来。英国清教，与罗马正教、俄罗斯成教并立的三大十字教派之一，而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八岁的少女，竟是其权力的顶点。
轿车缓缓驶入一座被高大围墙环绕的区域，最终停在一座宏伟而古老的教堂前。哥特式的尖顶刺破了伦敦铅灰色的天空，彩绘玻璃在晨光下反射出沉郁而庄严的光。圣乔治大教堂。
“好了，史提尔，你先下去处理一下那架‘协和式’的手尾吧。”萝拉用一种轻快的、仿佛在吩咐仆人准备下午茶的语气说道，“别留下什么让人们需要写报告的麻烦。”
史提尔熄了火，一声不吭地推门下车，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堂侧面的阴影里。
“那么，艾拉拉小姐，”萝拉转向我，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下来的谈话，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她屏退了所有神职人员，独自一人，将我引至大教堂最深处的一间小型祈祷室内。阳光透过狭长的彩绘玻璃窗，在古旧的石板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只有尘埃在光柱中静静飞舞。
她没有让我坐下，只是从她那宽大的修道服袖中，取出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属于学园都市的最新款个人终端。她熟练地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我。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你应该先听听这个。”
屏幕上，是一个音频文件的播放界面。而当我看到那个文件名时，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Satou_Akemi_Insurance.wav”。
萝拉按下了播放键。
“……你好。我的名字是，佐藤明美。”
那个清亮的、我曾在照片资料中听过的声音，清晰地从终端里流淌出来。她自称穿越者，她叙述着一个名为“上条当麻”的少年的、一段我闻所未闻的、却又在某些节点与我的经历隐秘重合的庞大史诗。从失忆前的纠葛，到第三次世界大战终结时坠入北冰洋……
最后，是那句清晰的、跨越了时空的求救——“来救我，上条当麻。”
录音结束，祈祷室内一片死寂。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此刻变成了一团乱麻。AcU的所有情报都在告诉我，佐藤明美是一个关键，但这份录音所揭示的，已经远远超出了“关键”的范畴。她不是棋子，甚至不是棋手，她是一个站在棋盘之外的……叙事者。
“很惊讶，对吗？”萝拉收起终端，脸上的微笑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俯瞰着凡人的无知，“这份录音，是天草式的那个小姑娘，五和，冒着巨大的风险报告上来的。顺带一提，据我推测，这位佐藤明美小姐所掌握的‘剧本’，恐怕远不止到北冰洋为止哦。”
“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思考，“我明白为什么学园都市的暗部、罗马正教，甚至是你，都会对她如此关注。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
“呵呵，和你没关系？”萝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她向前走近一步，那双蓝色的眼瞳紧紧地盯着我，“艾拉拉·卡利斯特，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在那份详尽到连上条当麻跟哪个女孩有过间接接吻都记录在案的‘历史’里，你，这个同样因为总是和他搅在一起、甚至被罗马正教盯上的人，为什么从头到尾，连一个名字的影子都没有？”
这句话，落进了我思维的盲点。
是啊……为什么？
从九三〇事件开始，我与上条当麻的轨迹便产生了交集。在阿维尼翁，我更是直接参与了对抗神之右席的战斗。按理说，在佐藤明美那份详尽的“历史”中，我理应占据一席之地。可我却像一个幽灵，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被彻底地无视了。
不等我理清思绪，萝拉又抛出了第二份情报，那语气，仿佛只是在遗憾地告知我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戏剧。
“就在你乘坐飞机，翱翔于欧亚大陆上空的时候，也就是学园都市10月8号的深夜，那边可是热闹得很呢。”她用一种同步自学园都市情报网的、了如指掌的口吻说道，“那个真正的佐藤明美，原型，从第十学区的少年院里被救出来了。一个叫黄泉川爱穗的警备员协助了她，又得到了某个叫滨面仕上的无能力者少年的接应。当然，上条当麻那一行人也及时赶到，击退了所有想去分一杯羹的乱七八糟的势力。哦，对了，那场因为所谓“暗部”而本该席卷全城的混乱，也因为一个叫‘杠林檎’的女孩子的意外出现，暂时中止了。”
杠林檎？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否定道，声音干涩，“杠林檎……根据AcU的记录，她应该已经在9月3日的冲突中，在垣根帝督与木原相似的交战之后……死亡了。”那是AcU花费了巨大代价才确认的情报，是记录在案的、绝对的事实。
萝拉脸上的笑容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那并非伪装，而是一种真实的、对意料之外信息的讶异。但下一秒，她脸上的神情就恢复了自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混合了狠厉与某种怜悯同类的复杂眼神。
她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我的脸颊，迫使我直视着她。
然后，她松开手，笑了。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了呢。”
她转过身，踱到彩绘玻璃窗前，光影勾勒出她圣洁而诡异的轮廓。
“你还记得‘天使坠落’事件吗？上条当麻应该跟你提起过。在那场波及全世界的身份替换大骚动里，你和他一样，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那次事件，实际上，已经是类似现象的第二次发生了。”萝拉的声音变得飘忽而遥远，“第一次，发生在更早的时候，而且几乎无人察觉。那一次，天上多掉下来了一个‘天使’。而那个多出来的天使，就是你，艾拉拉·卡利斯特。”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很巧的是，”萝拉的声音将我从失语的深渊中拉回，“你的养父，弥涅尔瓦财团的理事长，他所在的那个古老家族，恰好与我们英国清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就有了那个约定。我们帮他处理掉你这个‘异常’所带来的麻烦，而你，则在时机成熟时，为我所用。”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萝拉似乎很满意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继续用那种悲悯的语调说道：“最有趣的，就是你了。一个本质上并非人类的存在，行事逻辑和思考方式，却和正常的人类没什么区别。我猜，这大概也是那位佐藤明美小姐的无意识导致的吧。她的‘观测’，本身就在锚定和修正这个世界。”
“她的出现，明明导致了‘天使坠落’，世界本身却没有像上条当麻遭遇的那次一样受到剧烈影响。这到底是因为世界本身的‘韧性’，还是说……”萝拉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扭曲到了一个更高的、我们无法察觉的层面了呢？”
“就像杠林檎。所有来自学园都市的其他渠道不同版本的报告，都明确指出，她最后活了下来。只有你的AcU，记录了她的死亡……”
“所以啊，”她转过身，那双蓝色的眼瞳深处，闪烁着非人的、属于恶魔般的光辉，“艾拉拉，你明白了吗？你和我，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是不会被这个世界扭曲的存在。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扭曲的基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