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的大堂藏着老香港的矜贵气。罗马式穹顶繁复得像织金的锦缎，浮雕上的藤蔓缠绕着水晶吊灯，灯光透过切割的棱镜，洒在铺着暗红地毯的地面上，连脚步声都被揉得柔软。空气里浮动着伯爵红茶的醇厚与新鲜百合的清甜，那是属于旧日殖民地的精致气息，混着穿燕尾服的侍应生托盘上银器的冷光，让整个空间都慢了下来。
关之琳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轻轻搭在韦奇伍德骨瓷茶杯的杯沿上。杯子是淡蓝色的，绘着细碎的青花，杯壁薄得能透光，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她心底的一丝不适。对面的庞导演穿着花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脖子上的金项链，他将一本剧本推过铺着洁白桌布的台面，剧本在光滑的桌布上滑出一点声响，停在关之琳面前。
剧本封面印着俗艳的烫金大字——《潘金莲风月传》，金粉亮得刺眼，像廉价首饰上的镀层，晃得人眼睛发疼。庞导演的笑容挂在脸上，油腻得像没擦干净的灶台，眼神却黏在关之琳脸上，从她的眉眼扫到她的锁骨，像沾湿了的苍蝇，甩都甩不掉。
“关小姐，”他端起咖啡杯，却没喝，只是用杯盖轻轻磕着杯沿，声音里带着自以为是的“恳切”，“这可不是什么俗戏，这是艺术，是突破。你想啊，你一直演玉女，观众早看腻了，这个角色能让你彻底打开戏路，拿奖都有可能。”
关之琳脸上维持的微笑，在听到“艺术”两个字时，骤然凝固了。她低头扫了眼剧本扉页上的剧情简介，满页都是露骨的描写，字里行间透着低俗的迎合，哪里有半分“艺术”的影子？她端着茶杯的手悄悄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一点苍白，骨瓷杯壁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缓缓将茶杯放回碟中，“叮”的一声轻响，清脆得像一声明确的拒绝。“庞导，”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种角色，我不演。”
庞导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像被人抽走了里面的棉絮，只剩下僵硬的壳。他身体猛地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压低了声音，那股混着劣质雪茄和酒精的酸腐气，顺着空气飘过来，呛得关之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关之琳，别给脸不要脸！”他的声音里满是威胁，像淬了毒的针，“你以为你现在还是红得发紫？我告诉你，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香港影坛接不到任何像样的戏，信不信？”
“封杀”两个字，没说出口，却像两团冰，砸在关之琳心头。香港影坛圈子小，庞导演虽然没什么好作品，却靠着早年积累的人脉，能卡住不少资源。她这几年虽然拍了几部戏，却一直没碰到真正的好角色，要是真被他封杀，恐怕真的要面临无戏可拍的境地。
关之琳的脸色瞬间白了，指尖攥得更紧，连掌心都渗出了薄汗。但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自己低头——她宁可不拍戏，也绝不肯演这种糟蹋自己的角色。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划过，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像指甲刮过黑板，瞬间吸引了大堂里零星客人的目光。
她抓起桌上那本让她恶心的剧本，封面的烫金蹭在指尖，像沾了脏东西。没有丝毫犹豫，她转身走向旁边那个擦得锃亮的黄铜垃圾桶，手臂一扬，剧本被扔进桶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庞导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他“腾”地站起来，手重重拍在桌面上，咖啡杯都被震得晃了晃，“关之琳！你敢！”他正要发作，想把满肚子的怒火都发泄出来，却突然顿住了。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桌旁。
来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意大利手工西装，剪裁完美得像是为他量身定做，肩线挺拔，腰线利落，将他的身形衬得格外修长。他站在那里，刚好挡住了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光，在庞导演面前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像一座无声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半岛酒店的大堂经理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手里还拿着对讲机，在来人身后一米处停下，深深躬着身，连大气都不敢喘，脸上满是恭敬，和刚才面对庞导演时的平淡截然不同。
陈峰没有看那个气得发抖的胖导演，他的目光越过桌面，只落在关之琳那张还带着薄怒的脸上。她的眼眶有点红，却依旧挺着脊背，像一株被风吹过却没弯折的白梅，那份倔强，让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身后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递过来另一份剧本。那份剧本和刚才那本截然不同，没有花哨的装饰，只有黑色的硬质封面，摸起来质感十足，封面上印着一个锋利如刀的烫金logo——峰锐资本。
陈峰拿起剧本，没有递给庞导演，而是轻轻抬起手，将剧本的封面，拍在了庞导演的脸上。动作很轻，甚至没让庞导演感到疼，却带着一种极致的轻蔑，侮辱性拉满了。
庞导演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他认识这个logo——峰锐资本这两年在香港资本市场风生水起，连那些老牌财团都要给几分面子，更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导演了。他刚才的嚣张气焰，在看到这个logo的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脸色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
陈峰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得像冬日里没有波澜的维多利亚港海水，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峰锐娱乐投资五千万，拍《黄飞鸿》新系列。”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转向关之琳，那冰冷的声线里，悄然染上了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温度，像冰雪初融时的第一缕阳光：“我们想请关小姐演女主角，十三姨。”
关之琳愣住了。《黄飞鸿》是武侠经典，十三姨更是个家喻户晓的角色，聪明、独立、有勇有谋，是多少女演员梦寐以求的好角色。五千万的投资，在当时的香港影坛，绝对是顶级配置，这不仅是对她的认可，更是给了她一个彻底摆脱“玉女”标签、证明自己演技的机会。
最后，陈峰的视线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缓缓落回那个已经面无人色、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的庞导演脸上，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碾压：“庞导，你觉得，到时候观众会看你的《潘金莲风月传》，还是我们的《黄飞鸿》？”
庞导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陈峰冷冽的眼神，看着关之琳脸上重新亮起的光彩，再想到自己手里那本被扔进垃圾桶的烂剧本，只觉得喉咙发紧，连站都站不稳了。他知道，自己不仅没能封杀关之琳，反而彻底得罪了峰锐资本，以后在香港影坛，恐怕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大堂里的目光依旧落在这边，却不再是看热闹的好奇，而是带着对陈峰的敬畏，对庞导演的鄙夷。关之琳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他的背影挺拔得像一棵松，替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和恶意，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刚才所有的委屈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