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六年的夏末,南皮城内外,洋溢着一种大胜之后的振奋与审慎的喜悦。“断魂涧”大捷与“解烦营”巢穴被捣毁、主将史涣被生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四方,极大地鼓舞了渤海军民的士气,也震慑了那些心怀叵测的观望者。
镇东将军府内,虽不张灯结彩,但往来官吏、将领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昂扬之色。然而,核心决策层却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
“主公,此战虽胜,然曹操绝非肯善罢甘休之辈。”徐元捻须沉吟,目光中透着一丝忧虑,“其‘解烦营’受此重创,必引为奇耻大辱。接下来,恐有更激烈之反扑。”
张圣端坐主位,神色平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案几表面。“文表所言甚是。曹孟德用兵,向来睚眦必报。此次折了面子,更损了爪牙,岂能甘休?然其新败于袁绍,淮南未靖,内部亦有龃龉,短期内发动大规模战事,力有未逮。我料其报复,多半仍是阴损手段,或在外交上施压,或再遣精锐行刺、破坏。”
他顿了顿,看向李狗儿:“狗儿,靖安司不可有丝毫松懈。许都、邺城,乃至江东、荆襄,所有风吹草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晓。尤其要盯紧曹操,看他下一步,会如何出招。”
“属下明白!已加派三成人手,重点监控曹营核心人物及可能调动的秘密力量。”李狗儿肃然应命。
“至于那史涣……”张圣目光转向蒋琬,“公琰,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蒋琬略一思索,道:“史涣乃曹操心腹悍将,知其隐秘甚多。杀之,不过一勇夫;留之,或可招降,即便不降,亦可作为与曹操谈判之筹码,或可换取被俘之我军士卒。然其性烈,招降恐非易事。”
张圣颔首:“暂且严密关押,好生看管,勿要折辱。待看清曹操动向,再行决断。眼下,我渤海要做的,是借此胜势,进一步巩固自身,将战略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锐利:“传令!”
“命黄忠,淮北前线,转为‘外松内紧’态势。明面上,减少大规模袭扰,做出暂缓攻势的姿态,以麻痹曹操。暗地里,加紧整训兵马,消化此次作战经验,尤其要强化各兵种在小规模冲突中的协同。‘破障营’暂留淮北,归黄忠节制,专司对付曹军可能派出的新的精锐小队。”
“命糜竺、蒋琬,加大对兖州、豫州,尤其是与徐州接壤地区的经济渗透与舆论攻势。可散布‘解烦营’覆灭之细节,渲染曹操损兵折将、无力保护地方的窘境,动摇其统治根基。同时,以更优惠的条件,吸引当地商贾、匠户北迁。”
“命马钧,格物院需全力攻关燧发枪之弊病。此次作战再次证明,火器虽利,然可靠性、射速仍是短板。我要在年底前,看到切实的改进!另外,海船建造进度需加快,未来跨海联络、运输乃至作战,皆赖于此。”
一道道指令,清晰而稳健,既有对当前胜利的巩固,更有对未来的深远布局。渤海这台战争机器,在取得一场标志性胜利后,并未冒进,反而更加沉稳地积蓄着力量。
就在张圣调整战略,巩固胜果的同时,许都丞相府内的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曹操面色铁青,看着跪在下方、浑身狼狈不堪的几名“解烦营”溃卒,胸膛剧烈起伏。史涣被生擒,五百精锐折损大半,秘密营地被连根拔起,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和羞辱!
“废物!一群废物!”曹操猛地将案几上的竹简扫落在地,怒喝道,“史涣无能!葬送我精锐!尔等还有脸回来?!”
几名溃卒磕头如捣蒜,连称死罪。
荀彧、程昱、刘晔等谋士皆垂首肃立,不敢轻易开口。良久,荀彧才上前一步,缓声道:“丞相息怒。史涣轻敌冒进,确有其罪。然张圣狡诈,善用地利,其军战力亦不可小觑。当务之急,是应对渤海此番得势之后,可能之动向。”
程昱冷声道:“张圣小儿,侥幸胜了一场,必然气焰嚣张。其下一步,或会加大对我兖、豫之渗透,甚至可能觊觎淮南。我军新疲,若再与之纠缠,恐袁绍趁机复起。不若……暂避其锋,遣使与之虚与委蛇,争取时日,待元气恢复,再作计较。”
“虚与委蛇?”曹操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他向我要史涣,我该如何?俯首低眉,向其求饶不成?”
刘晔出列道:“丞相,或可双管齐下。明面上,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南皮,表面恭贺其胜,实则探其虚实,并试探其是否愿交换俘虏,或可借此缓和局势,拖延时间。暗地里,加紧整顿军备,稳固后方,同时……或可再行釜底抽薪之策。”
“哦?子扬有何妙计?”曹操看向刘晔。
刘晔压低声音:“张圣倚重者,不过火器、关张、海路。火器之秘,在其格物院与工匠。关张新附,其心未必全然归附。海路之利,在于港口与船只。我军虽暂不能与之正面争锋,然可否效仿其‘破障营’之法,精选死士,潜入渤海,不与其大军交战,专事破坏其核心工坊,策反其不稳之将,焚毁其重要港口设施?此乃攻其必救,乱其根基!”
曹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此计虽妙,然经史涣一役,渤海戒备必然森严,恐难奏效。”
“事在人为。”刘晔坚持道,“可选派与渤海有旧怨,或对其新政不满之豪强死士,许以重利,令其自行设法潜入,成则大功,败亦与我无关。”
曹操沉吟良久,手指敲击着扶手,最终缓缓点头:“便依子扬之策。文若,遣使之事,由你安排人选,务必老成持重,能随机应变。子扬,遴选死士、策划行动之事,由你秘密负责,务必谨慎,绝不可再泄露踪迹!”
“属下(臣)遵命!”荀彧、刘晔齐声应道。
曹操疲惫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他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大厅中,望着北方,目光阴鸷。张圣这个名字,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对手,已经不再是疥癣之疾,而是真正足以威胁到他霸业的心腹大患。
“张圣……且让你得意一时。待我缓过气来,必亲提大军,将你渤海,碾为齑粉!”低沉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中回荡。
江淮之地的战略态势,因“断魂涧”一役而悄然改变。渤海由之前的战略守势与袭扰,开始转向更积极的巩固与渗透,掌握了更多的主动权。而曹操则在失利后,暂时收敛了锋芒,转而采取更隐蔽、更阴险的反制手段。两大势力之间的较量,从明面上的军队碰撞,更深地转向了经济、舆论、情报、技术等全方位的暗战。平静的江淮水面之下,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流,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