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布号的陈掌柜这几日可谓是焦头烂额。出货量锐减,库房积压,资金周转不灵的消息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往日里称兄道弟的钱庄掌柜们,如今见了面都打着哈哈,催讨货款的声音却一日紧过一日。更让他心惊的是,漕帮那边传来消息,负责此事的胡香主莫名其妙摔断了腿,帮内对此事讳莫如深,原本谈好的“后续合作”自然也无人再提。
“掌柜的,城西的张记、李记布庄,这个月都明确说了,后续的棉布要从王家布行进了……”账房先生苦着脸汇报。
陈掌柜烦躁地挥挥手,打断了他:“知道了!滚下去!”
他独自在书房里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初来乍到的王家,反击竟然如此迅速而凌厉。断他销路,散他谣言,甚至连漕帮的人都吃了暗亏。这王明柱,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王家…内务府…”陈掌柜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悔意,但更多的却是不甘。他永昌布号在京城经营几十年,难道真要栽在一个乡下土财主起家的愣头青手里?
就在这时,门外伙计通报:“掌柜的,顺天府的钱书吏来了,说是有事相询。”
陈掌柜心里咯噔一下,顺天府?他不敢怠慢,连忙整理衣冠,迎了出去。
来的钱书吏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端着官府的架子,见面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掌柜,近来可好?衙门里接到几桩小的诉讼,都牵扯到贵号的布匹,说是以次充好,尺寸不足……当然,都是小事情,本不该来叨扰,只是上头最近严查商贾诚信,所以嘛,例行公事,过来问问。”
陈掌柜心里骂娘,知道这定是王家搞的鬼,那些所谓的“诉讼”八成也是捏造的,目的就是借官府的手来敲打他。他脸上却堆起笑容,连忙将钱书吏请进内室,好茶伺候,又悄悄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银封子。
“钱大人辛苦,一点茶资,不成敬意。敝号一向诚信经营,定是有些小人诬告,还望大人明察……”
钱书吏掂量了一下银子的分量,脸色稍霁,含糊道:“陈掌柜是明白人,有些事,适可而止就好。京城这地方,水深得很,有些人,看着不起眼,背后指不定靠着哪棵大树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掌柜一眼,又喝了两口茶,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钱书吏,陈掌柜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涔涔。顺天府的人都被搬动了,这王家,到底走了谁的门路?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惧。
与此同时,王府却是一片平和。漕帮那边暂时偃旗息鼓,永昌布号陷入麻烦,压力骤减。
王大柱并未因此放松,他深知打铁需趁热的道理。内务府的第一批货物已全部检验完毕,打包妥当。他亲自写了拜帖,连同几样不算贵重却精巧雅致的年礼(由芸娘和翠儿参与挑选的花样制成的荷包、扇套等),让赵干送往孙太监在宫外的宅邸,言明货物已备齐,随时听候吩咐运送。
处理完这些,他难得有暇在府中散步,信步走到了后花园的暖房。这暖房是周婉娘来京后,见他喜欢琢磨些花花草草,特意命人搭建的。此刻,五太太秋菊和六太太梅香正在里面照料那些药草,尤其是那几株珍贵的“冰魄草”。
见到王大柱进来,梅香放下手中的小铲,笑道:“相公来得正好,五姐刚调配了一种新的药膏,正想请您试试。”
秋菊转过身,手中拿着一个白玉小盒,里面是色泽莹润的淡绿色药膏,散发着清凉的药香。“相公近日劳心劳力,肝火略有浮动。此膏以冰魄草汁液混合几种清心明目的药材制成,睡前涂于眼周,可缓解疲乏。”
王大柱接过,心中感念她们的细心:“有劳五娘子、六娘子费心。”
他看着秋菊专注摆弄药草的侧影,想起她神秘的身世和用毒的手段,又看看梅香温婉沉静的模样,只觉得这后宅之中,亦是藏龙卧虎。有她们在,不仅是生活上的照料,更是无形的助力。
从暖房出来,路过偏厅,听到里面传来林红缨指点几个小丫鬟拳脚的声音,中气十足,虎虎生风。王大柱不禁莞尔,有她在,家的安全感便足了几分。
晚膳时分,气氛融洽。王老抠甚至多喝了半杯酒,红光满面。然而,这份平静在晚膳后被打破。
门房来报,说是有一位姓“韩”的先生递帖求见,自称来自“北地”。
“北地?”王大柱心中一动,接过帖子,只见帖子样式古朴,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韩”字,并无其他头衔。他看向苏静蓉,苏静蓉微微摇头,表示并未听闻过此人。
“请到前厅奉茶,我稍后便到。”王大柱吩咐道。他隐隐觉得,这位不速之客,或许会带来新的变数。
来到前厅,只见一位身着青灰色布袍,年约四旬,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有神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见到王大柱,那人起身,拱手道:“可是王明柱王东家?在下韩立,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韩先生客气,请坐。”王大柱还礼,分宾主落座,“不知韩先生从北地而来,所为何事?”
韩立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在下听闻王东家工坊所出的帆布质地坚韧,防水极佳,甚至得了内务府青眼。我家主人对此颇感兴趣,想与王东家谈一笔长期买卖,数量……不小。”
王大柱心中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哦?不知贵主人是?”
韩立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我家主人久居北疆,做些皮货和药材生意。此番所需帆布,主要是用于制作运送货物的篷帐和货囊,需得极其耐用,能抵御北地风沙严寒。价格方面,好商量。”
北疆?皮货药材?王大柱心思电转,北地局势复杂,除了官方,还有各种边贸商队,甚至……他不敢深想。这笔生意,利润或许可观,但风险同样未知。
“承蒙贵主人看得起。”王大柱斟酌着词句,“只是,王某初入此行,产能有限,目前又承接了内务府的订单,恐一时难以满足贵主人大量需求。不知可否容王某些时日,统筹安排后再给先生答复?”
韩立似乎料到他会如此说,也不强求,点头道:“理应如此。这是在下在京中的落脚处,王东家若有了决断,可派人告知。”他留下一个地址,便起身告辞,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送走韩立,王大柱眉头微蹙。内务府的麻烦刚见缓和,这北地的生意又找上门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他感觉,自己这艘刚刚在京城的浪潮中稳住的小船,似乎正被推向更广阔,却也更深不可测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