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菩提树叶,在月光里泛着青白色。
不是正常的叶色,像被霜打过,叶脉里流淌着淡淡的黑汁,顺着叶柄滴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张叙舟蹲在树下,指尖刚碰到叶片,银簪就
地弹起,簪尖的星纹在叶面上扫过,映出些细碎的符号 —— 不是佛经里的字,倒像是无数个缩小的
字,正被黑汁慢慢侵蚀。
这树在记东西。 林先生拄着拐杖站在身后,他的长衫下摆沾着不少落叶,叶片上的黑汁正在冒烟,蚀忆咒把它当成了
活账本 ,被吞噬的记忆全存在树叶里,等攒够了,就会反哺给忆核。 老先生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色粉末撒在叶面上,这是忆香的母粉,能让被藏的记忆显形。
粉末一沾到叶片,黑汁突然剧烈翻滚。叶脉里浮出无数模糊的画面:老陈叔撒网的姿势、孩子们唱的歌谣、甚至还有三十年前岛上庙会的热闹场景,像部快进的老电影。赵老大盯着其中一幅画面突然怔住 —— 那是年轻时的他,正和父亲在岛上补船,父亲手里的锤子上刻着个
字,俺爹... 俺爹叫赵守江... 老船工的声音发颤,眼眶突然红了,刚才俺差点忘了他的名字。
周婶突然拽住张叙舟的胳膊。她指着树身西侧,那里的树皮裂开道缝,黑汁正从缝里往外涌,隐约能看见里面嵌着些东西,是经文! 妇人往裂缝里塞了把菖蒲根,这树把寺里被蚀的经文吸进来了!你看那字迹,和林先生的残经一模一样!
张叙舟用银簪轻轻撬开树皮。裂缝里果然嵌着些残破的纸页,是《蚀江符注》的散页,上面的字迹正在慢慢消失,只剩下 蚀忆咒,源起昆仑墟,以忘川水为引,需九十九人记忆为祭 这行字还清晰。银簪突然刺向纸页,星纹在字上炸开,映出个模糊的人影 —— 黑袍人正站在昆仑墟的雪地里,手里捧着个黑色的陶罐,罐口飘出的雾气与岛上的黑汁一模一样。
他去过昆仑墟。 林先生的声音突然凝重,那陶罐里装的就是忘川水,蚀忆咒的根源。 老先生从怀里掏出那半页残经,往张叙舟面前递,你看这页最后一行,被虫蛀的地方其实有字 —— 破咒需寻守忆人,其血可融忘川水
话音刚落,树上突然落下片枯叶。不是自然脱落,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下来的,叶片在空中化作道黑影,直扑小雅的面门。姑娘下意识举起笔记本去挡,黑影撞在纸页上,发出
的响声,竟在上面烧出个小洞,洞里浮出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小雅小时候在图书馆看书的样子、第一次考古时挖到的瓷片...
它在抢你的记忆! 周婶往小雅身上撒了把菩提叶粉末,黑影瞬间被逼退,这是被咒术炼化的
忆鬼 ,专门偷活人的记忆喂忆核! 妇人往姑娘手腕上系了根红绳,绳上拴着片晒干的菩提叶,这叶子里混了我的血,能暂时护住你的记忆。
赵小虎举着登记本跑过来时,纸页上的护江力数字正在发抖:2315 点,边缘已经开始模糊。银簪说忆核在树心! 少年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树的轮廓,树心位置标着个黑色的圆点,它在啃树心的年轮,每啃掉一圈,岛上就多一个人忘事!刚才王大爷连自己的船在哪都找不到了!
张叙舟突然往树心的方向刺了银簪。簪尖没入树干的瞬间,整棵树剧烈震颤,黑汁从所有裂缝里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人脸 —— 是无数被蚀记忆的人面孔叠加而成,嘴巴张开时,能看见里面藏着本完整的《蚀江符注》,书在它嘴里! 他往赵老大身边喊,用你的烟袋锅敲树干!烟草的焦味能逼它张嘴!
赵老大往烟锅里塞了把最烈的旱烟,点燃了猛吸一口,对着树干就敲:娘的!给俺吐出来! 铜锅撞在树上,火星溅到黑汁里,人脸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嘴巴慢慢张开条缝。张叙舟趁机将银簪掷过去,簪尖的星纹在书脊上炸开,《蚀江符注》突然从嘴里掉出,在空中化作无数纸页,散落得到处都是。
快捡! 林先生拄着拐杖去抢最近的一页,纸页刚碰到他的指尖就开始发烫,这书认主!只有守忆人的血能让它显形! 老先生突然指向小雅,刚才忆鬼先攻她,说明她的记忆里有破咒的关键!快让银簪沾她的血!
小雅的银簪突然刺入自己的指尖。血珠滴在散落的纸页上,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浮现出字迹:守忆符,需以千年菩提树皮为引,混守忆人血,可固记忆;唤忆符,需忆香母粉与被蚀者常用之物混合,能召回记忆。 姑娘的眼睛突然亮了,是破解方法!银簪说我爷爷曾来过这岛,我的血脉里有守忆人的印记!
树心突然传来
一声脆响。忆核终于从年轮里钻了出来,是个拳头大的黑球,表面布满了眼睛似的孔洞,每个孔里都嵌着片菩提叶。赵老大举着撬棍就冲过去:娘的!看俺砸烂你这鬼东西! 撬棍刚碰到黑球,就被上面的孔洞死死吸住,老船工突然惨叫一声 —— 他的记忆正在被快速抽走,眼神瞬间变得迷茫,俺... 俺是谁?
不好! 周婶往赵老大鼻子里塞了大把忆香粉,它在反噬!被它碰到的人,记忆会被瞬间抽空! 妇人往黑球上泼了碗菖蒲水,黑球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吸住撬棍的孔洞里冒出白烟,快用守忆符!小雅的血能克制它!
张叙舟迅速撕下片菩提树皮,蘸上小雅指尖的血,在符纸上画出个复杂的符号。守忆符刚掷向黑球,就发出刺眼的金光,黑球表面的孔洞纷纷闭合,像被烫过的伤口。赵老大晃了晃脑袋,眼神渐渐清明,娘的... 刚才差点忘了自己叫赵老大! 老船工捡起撬棍,对着黑球又是一下,给俺碎!
黑球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黑色的粉末,被风吹散在菩提树叶上。奇怪的是,粉末一沾到叶片,那些被蚀的符号突然开始复原,叶脉里的黑汁慢慢褪去,露出健康的绿色。林先生捡起片落叶细看,上面的
字符号已经变得清晰,它在被净化。 老先生的声音里带着释然,蚀忆咒的根源被破了,剩下的只是余波。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菩提树叶在晨光里恢复了正常的深绿色。老陈叔举着渔网从海边跑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俺想起来咋撒网了! 孩子们也聚在树下,唱起了被遗忘的歌谣,声音清脆得像风铃。赵小虎举着登记本跳起来,纸页上的护江力数字稳稳地停在 2320 点,善念值已经涨到 4770 万,银簪说忆核碎的时候,岛上所有人的记忆都回来了!
张叙舟捡起片落在地上的菩提叶。叶面上的符号已经变成金色,像被阳光镀过,仔细看竟能发现里面藏着个极小的铃铛图案 —— 和活水村祠堂的铜钟一模一样。林先生凑过来看了眼突然怔住:这是... 守忆铃的印记。 老先生望着树心的方向,看来蚀忆咒只是前奏,黑袍人真正要找的,是藏在岛上的守忆铃。
小雅的笔记本上,散落的《蚀江符注》纸页正在自动拼凑。最后缺的那页,边缘突然渗出些淡红色的印记,像滴落在纸上的血,银簪说这书还缺关键一页,记载着守忆铃的具体位置。 姑娘往树洞里望了望,那里的黑汁已经干涸,露出个幽深的洞口,它好像... 在树底下。
赵老大突然往树洞里扔了块石头。石头落地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掉进了很深的地方。老船工往洞里探了探身,突然闻到股熟悉的味道 —— 是樟树脂的清香,和古镇老樟树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张哥,这洞通往哪儿? 他的声音带着警惕,俺咋闻着像... 像古镇井底的味儿?
张叙舟握紧银簪,簪尖的星纹里,树洞深处浮出个模糊的铃铛影子,正在轻轻摇晃。他知道,忆核虽然碎了,但黑袍人真正的目标才刚刚显露 —— 那枚藏在岛下的守忆铃,恐怕藏着比蚀忆咒更惊人的秘密。而树洞里的樟树脂味,像根无形的线,将无名岛与古镇、甚至更远的昆仑墟,紧紧连在了一起。
晨光穿过菩提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无数晃动的光斑。张叙舟望着树洞里幽深的黑暗,突然想起林先生残经上的那句话:忘川水蚀记忆易,守忆铃唤真情难。 他将银簪别回腰间,指尖还残留着菩提树皮的清香,这香气里,仿佛藏着无数被唤醒的记忆,在低声诉说着即将到来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