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大剧院后台的喧闹,在贵宾化妆间门外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隔开。陶夭夭刚结束又一轮联排,左足踝那不时传来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束缚感与隐痛,让她心神不宁。她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自己,无意识地想到这条冰冷的“同心锁”脚链。这为何感觉像是枷锁?
敲门声轻响,不等她回应,门便被推开。进来的是梅知雪和凌昭,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陶夭夭从未见过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纤细得近乎柔弱,一身素净的月白宋锦长衫,行走间裙裾无声。长及腰际的银白色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束单侧麻花辫,垂在胸前,几缕碎发拂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像蒙着一层薄雾的紫水晶,深邃得望不见底,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疏离感。
“夭夭,”梅知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位是白绾绾白小姐,一位…朋友。她听说你演出在即,特地来看看。”
陶夭夭连忙起身,尽管心中疑惑,还是礼貌地打招呼:“白小姐,你好。”她注意到白绾绾脚踝上似乎也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缀着一枚小小的、刻满符文的银铃,但那铃铛奇异般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白绾绾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陶夭夭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陶夭夭有种被从里到外看透的错觉。她的视线尤其在陶夭夭的左足踝处停留了一瞬,淡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了然。
“陶小姐不必客气。”白绾绾的声音空灵飘忽,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闻陶小姐舞姿绝世,即将登台,特备薄礼,聊表心意,或可助你定心安神。”
她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掌心托着一个小巧的锦囊。锦囊是素雅的青色,没有任何花纹,却隐隐散发着一股清冽的草木寒气。她将锦囊递向陶夭夭。
陶夭夭下意识地接过,指尖触碰到锦囊的瞬间,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而上,竟让她有些焦躁的心绪平复了几分。“这是……”
“一枚小玩意儿,名曰‘定魂铃’。”白绾绾语气平淡,“若觉心神摇曳,身不由己,或可握于手中,默念己身之名。它或许能让你在风暴中,暂时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她的话语意味深长,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陶夭夭的左脚踝。
陶夭夭握着那微凉的锦囊,心中的异样感更浓。这白小姐话中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风暴?身不由己?
白绾绾不再多言,转身欲走,经过陶夭夭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小心那些以爱为名的枷锁。真的假不了,假的终会露馅。”
这句话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陶夭夭的心房。她猛地抬头,看向白绾绾,对方却已翩然走向门口,只留下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和空气中一缕极淡的、冷冽的异香。
“白小姐……”陶夭夭下意识地唤道。
白绾绾在门口停住,并未回头,只是侧首,露出小半张精致的侧脸和那缕银发。“陶小姐,记住,你脚下的舞台,应是心之所向,而非身陷囹圄之地。”说完,她便与梅知雪、凌昭一同离开了化妆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陶夭夭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个青色锦囊,白绾绾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以爱为名的枷锁”、“真的假不了,假的终会露馅”、“心之所向,非身陷囹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对秦宇飞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上。她低头,看着左脚踝上那条依旧精致的“同心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美丽之下,似乎真的隐藏着令人不安的冰冷与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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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间外,梅知雪看向白绾绾:“多谢。”
白绾绾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定魂铃’只能暂时稳固她的神魂,抵抗部分外力侵蚀,治标不治本。真正的关键,在于她自己的觉悟,以及你们能否斩断那根‘锁链’。”她顿了顿,淡紫色的眸子看向梅知雪,“那个叫秦宇飞的男子,身上有‘画皮’的痕迹,但施术者手段高明,且似乎并非单纯的傀儡,倒像是心甘情愿被驱使。有意思。”
“画皮?”凌昭皱眉。
“一种高等的秽气操纵术,可完美模仿他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继承原主的记忆情感,但内核早已置换。”白绾绾解释,“不过,此术通常需要持续的能量维持,且受制于施术者。找到施术者,或切断能量供给,皮囊自破。”
“赤练姬……”梅知雪沉吟。
“或许。”白绾绾不置可否,“但‘晦’的手段,向来层叠不穷。你们毁了【金】金刚橛的魔躯,重创了【木】青藤萝,他们不会没有后手。海城之事,恐怕比你们看到的更复杂。”她目光投向走廊尽头,仿佛能穿透重重墙壁,看到更遥远的彼方,“我感觉到,有一股沉寂冰冷的力量,正在远方注视着这里,与剧院内的火煞隐隐呼应。”
又是那股阴寒的水之力!梅知雪和凌昭心中同时一凛。
“另外,”白绾绾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关于那位桂香居的传人,还有魏小姐……他们身上,似乎有某种印记被激活了,虽然微弱,但确是与你们同源的力量气息。只是好像被什么东西刻意掩盖或干扰了,模糊不清。”
梅知雪眼神微动,这证实了他们的猜测。霍明轩和魏薇安确实正在无意识中触及自身本源,只是时机未到,或者说,有外力在阻碍他们的觉醒。
“掩盖?”凌昭捕捉到这个词。
白绾绾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有人不希望他们太快醒来。至于原因,就需你们自行探查了。言尽于此,告辞。”
她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空气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转角。
梅知雪与凌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决战前夕,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而化妆间内,陶夭夭终于忍不住,悄悄解开了那个青色锦囊。里面并非她想象的铃铛,而是一枚用不知名青玉雕成的、含苞待放的玉簪花状小印,触手温润冰凉,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将玉簪花小印紧紧握在手心,白绾绾的话语和这枚小印带来的清凉,像一颗投入混乱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有些一直被她刻意忽略或压抑的疑虑,再也无法平息。
真的假不了,假的终会露馅。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第一次变得如此复杂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