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道黑影越压越低,姜小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背抵着岩壁。她左手护住小林,右手紧握锅铲,指节发酸也不敢松。
黑兽站在她身前,鳞甲全数竖起,像披了一层黑铁铠甲。它没回头,却把头微微偏向她这边,像是在说:别出声。
风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响动,越来越近。那东西飞得不高,翅膀展开时带起一阵阴风,吹得沙粒打在石头上噼啪作响。确实是傀儡,黑风寨常用的那种——用死人骨头拼成骨架,外面裹着铁皮,眼睛是两颗幽绿的符石。
姜小葵屏住呼吸。她现在动不了,小林还在发烧,一跑就可能惊醒她。可要是等那傀儡落地搜查,她们三个都得留下。
她盯着黑兽的尾巴。
刚才它用尾巴扫地,划出一道弧线,指向石林深处一条隐蔽的小路。这动作她记得清楚。之前在沙地里,它也是这样给她指过方向。
难道它真不是来杀她的?
那傀儡离得更近了,已经能看清它胸口刻着的“三当家”印记。这是屠九的手笔,专用来追踪活口。
姜小葵咬牙,手慢慢摸向怀里青铜碎片。只要再靠近一点,她就拼一把,哪怕喊出那句老话也要炸出点动静。
可就在这时,黑兽动了。
它没冲上去,也没后退,而是抬起右前蹄,在地上轻轻点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每一下都让沙面震一下,像是敲在某种看不见的鼓面上。
姜小葵愣住。
那傀儡突然停在半空,翅膀僵住,绿眼闪烁不定。它转了个方向,朝另一条岔路飞去,速度比来时还快。
她没动,心跳却快了几拍。
黑兽这才缓缓回头,红眼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地面,然后仰头发出一声低鸣。那声音不像吼叫,倒像是谁在远处念一段听不懂的咒语。
奇怪的是,她怀里的碎片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回应。
她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带路?报恩?还是……另有所图?”
话刚说完,黑兽又低鸣了一声,这次声音更短,尾音往下沉。紧接着,它抬起左前蹄,在沙地上划了一道直线,和之前一样,直直指向石林深处。
姜小葵皱眉。
它干嘛老指那边?那边除了乱石堆就是风化岩,连棵树都没有。难不成……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的老药师提过一句闲话:远古灵兽不会说话,但能用“魂印”传念。前提是双方手里有同源的东西,比如血脉信物,或者祖辈留下的器物。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碎片。
这东西是从断云崖下捡来的,当时裹在一块破布里,旁边还有半截锅铲。没人知道来历,天机阁翻遍古籍也没查出名堂。
可眼前这兽……为什么会对它有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把碎片举到胸前,闭上眼,轻声说:“若你识得此物来历,便让我看见。”
空气安静下来。
几息之后,她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幅画面——
星空下,一头巨兽盘在山顶,身上缠着金色符链,额头上有一道裂开的纹路,正冒着微光。那纹路的形状,和她手里的碎片边缘完全一样。
下一秒,画面变了。
流星坠落,大地震动。那巨兽仰头怒吼,符链一根根崩断,碎片四散飞出。其中一块穿过云层,落在雪地里,被一只枯瘦的手捡起……
她猛地睁眼,呼吸一滞。
那是……她养父当年捡到她的地方。
她抬头看向黑兽,声音有点抖:“你是……它的后代?”
黑兽没动,只是缓缓趴下,前蹄在地上连划三道。
沙地上出现三道平行的痕,间距均匀,末端微微弯曲。她盯着看了两秒,心里一震。
这图案她见过。天机阁藏书里提过,叫“归墟引路诀”,是上古时期通往遗地的标记。据说只有持有圣物的人才能看懂。
而现在,这标记是它画的。
它不仅认得碎片,还知道怎么用它找地方。
姜小葵喉咙发干。她看着黑兽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杀意,也没有戏弄,只有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像等待,又像托付。
她沉默片刻,把碎片收回怀里,伸手拍了拍锅铲柄,确保它牢靠。
然后她低声说:“好。我信你这一次。”
她背起小林,脚步有些晃。肩膀疼得厉害,腿也快没知觉了,但她还是迈了出去。
黑兽没立刻走,而是等她跟上几步后,才慢悠悠起身,走在前面半丈远的位置。它走得不快,时不时停下,用蹄子拨开浮沙,或是鼻子拱开一堆碎石。
有一次它突然停住,低头嗅了嗅,随即一爪拍下。沙土炸开,一条半透明的细蛇被拍成两截,还在抽搐。
姜小葵认得那蛇,影线蛊。专吸活人精气,防不胜防。
她看了黑兽一眼:“谢了。”
黑兽耳朵抖了抖,继续往前。
太阳升到头顶,沙地烫得能烤熟鸡蛋。她嘴唇干裂,额头全是汗,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她不敢停。
小林在她背上轻得像片叶子,呼吸微弱。铜匣还在怀里,硬邦邦地顶着肋骨。
她抬头看前方。
石林越来越近,乱石高低错落,像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积木。风从缝隙里穿行,发出呜呜的响。
黑兽走到入口处停下,转身看她。
它没再画地,也没低吼,只是抬起前蹄,往石林最深处的方向点了点。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
姜小葵喘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
“你就送到这儿了?”
黑兽没答,耳朵动了动,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她顺着看去,天上晴得一丝云都没有。
可黑兽的尾巴却慢慢垂了下来,全身肌肉绷紧,像察觉到了什么。
它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怪,不像告别,倒像是提醒。
然后它转身,四蹄踏地,几下就消失在沙丘后面,快得像一阵黑风。
姜小葵站在原地,背上的小林轻轻咳了一声。
她握紧锅铲,朝着雾里迈出第一步。
脚踩进沙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雾气开始流动,围着她的脚踝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