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站得笔直,膝盖没打弯,可脚底板已经开始发麻。她盯着大长老递来的热茶,一口没喝。茶面上浮着一圈油花,像是谁往里滴了半勺猪油。
“东北矿洞封住了。”她说,“锅铲画的印子刻进山壁三寸深,短时间出不来。”
大长老点头,袖子一抖,把茶端了回去。“人呢?”
“关在后院空房,五个探路的,跪了一地,嘴不停,说的全是小时候偷瓜的事。药王谷的老药师去看了,说不是中毒,是魂被勾了边。”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脚步声。昆仑剑宗代表披着黑斗篷进来,肩头落了一层雪,没拍。
“三百人已到矿洞十里外扎营。破阵旗插好了,没人敢再往前。”
姜小葵嗯了一声,“让他们守着就行。里面的东西怕光,但爱听人说话。你们要是听见自己名字被喊,别回头,也别应。”
那人眉头一跳,“它认人?”
“认声音,更认念头。”她低头看左手,布条又湿了,“你心里想着‘我怕’,它就顺着声线爬进来。”
药王谷代表这时候从侧门进来,手里捧着个木匣。“丹药调出来了,叫‘定神丸’,吃一颗能扛两炷香的精神侵蚀。第一批五百粒,天亮就送走。”
玄霄派代表紧跟着出现,脸色不太好。“北方七脉传讯网建了一半,飞符刚放出去三道,全在半路烧成了灰。”
姜小葵抬头,“不是被人截的,是天上那层气不对劲。蚀灵之源松动,连灵气都带毒。”
她站起来,走到墙边地图前,手指点在几个红圈上。“这三处封印点必须加固,昆仑的人去办。药王谷负责补给线,每一队出行带十颗定神丸。玄霄派继续铺传讯网,用铁线连铃铛,一个响,全线拉警报。”
没人说话。
她转过身,“怎么,嫌麻烦?”
昆仑剑宗代表咳了一声,“不是麻烦。是你说的太像真事了。我们祖师爷都没提过什么蚀灵之源。”
“那你现在信不信?”她问。
“我看到人跪下说话,就信了一半。”
“另一半呢?”
“等你证明给我看。”
姜小葵把手按在锅铲上,铲子自己飘起来,贴着地图滑过三个红点,每到一处,铲面就留下一道金痕。金痕落地,微微发亮,像刚出炉的烙铁。
“这是第七代圣女留下的封印校准法。你们门派藏书阁最底下那排玉简,第三块就有记载。不信可以现在去查。”
药王谷代表看了看玄霄派的人,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我们配合。”药王谷的人说。
“我也去安排。”玄霄派的人转身走了。
昆仑剑宗代表最后看了眼锅铲,抱拳,“明日启程。”
人走光了,大长老才开口:“你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她坐回椅子,手肘撑着膝盖,“他们现在信一半,是因为看到了怪事。等哪天怪事变成常事,他们连一半都不信了。”
“你手腕……”
“别提了。”她甩了甩手,“血止不住,像是和哪个地方连着,那边松了,我就流。”
大长老没再问。
第二天一早,演武场聚满了弟子。姜小葵站在高台上,锅铲横在面前,青铜碎片吊在绳子上晃。
“今天教你们认东西。”她说,“不是认人,不是认功法,是认‘它’。”
她把碎片往空中一抛,锅铲跟着飞起,两样东西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接着,一团黑雾从缝隙里钻出来,不大,只有拳头那么一团,贴着地面游。
台下有人往后退。
“别动!”她吼,“它最喜欢你慌。你一跑,它以为你在玩捉迷藏。”
黑雾碰到一根柱子,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
“看见没?遇光会缩。太阳光最好,火把也行。但它不怕黑,怕的是‘亮’。”
她用锅铲轻轻一拨,黑雾被挑起来,悬在半空。
“它喜欢靠近人,尤其是说话的人。你张嘴,它就能顺声线钻进耳朵。但它有个毛病——怕血。”
她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下去。血珠穿过黑雾,落在地上,发出“滋”的一声,像水滴进热油。
黑雾猛地炸开,又迅速聚拢,贴着地缝钻进了土里。
“所以巡逻的时候,嘴里含盐。说话前先嚼两口。血不能随便流,但万一出了事,记得用血画圈,能挡它三息。”
台下弟子一个个瞪大眼,有人掏出小本子记。
她教完一遍,让所有人闭眼感知。锅铲悬在头顶,释放微弱波动。
不合格的留下来加练。有个人感应了三次都没反应,被罚绕场跑十圈。
中午她没吃饭,直接去了藏书阁。历代圣女日志堆成小山,她一本本翻。傍晚时编出七句口诀,命人刻成玉简,连夜下发。
“风逆则地颤,水浊则魂扰,灯灭三更夜,必有锁链响。井干石裂纹,阴气聚如云,鸟不飞北岭,速报天机门。”
每句配一个手势,方便记忆。
晚上她回到祭坛,坐在冷石头上。大长老劝她休息,她说再等等。
她把左手放在锅铲上,闭眼。
脑子里一片黑,什么也没想。就回忆那天在断云崖下,老乞丐把她塞进药篓时,耳边那一声哼的小调。
调子荒腔走板,像是饿极了的人唱给自己听的。
锅铲突然震了一下。
她没睁眼。
金纹从手背爬上来,一直延伸到肩膀,像是有东西在皮肤底下走。铲子浮到半空,开始画线,歪歪扭扭,拼出两个位置。
她记下了。
睁眼时嘴角有血,没擦。
第二天早上,她站在演武场边上,看着新一批弟子训练。锅铲挂在腰上,安静得出奇。
有个弟子跑过来报告:“大长老说,东北矿洞那边,昨晚有动静。守夜的人听见山里传来哭声,像是小孩。”
她抬手摸了摸锅铲。
铲子没响。
但她知道,快了。
矿洞深处,一块布满裂纹的黑石正在缓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