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姜小葵就醒了。她没睁眼,先摸了摸腰后——锅铲还在,布条缠得紧实,没发出一点声响。
她翻了个身,脚踩上地,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人。屋里没人,但她的手指还是在铲柄上停了一瞬,确认那道“拾荒”刻痕朝上。
昨天夜里,三个人影从她窗下走过,绕开了她的屋子,去了北院方向。他们不是冲她来的,可她知道,这事没完。
她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袖口磨了边,领口还破了个小洞。这是她刚进天机阁时穿的,现在套上正合适。鎏金战甲收进了柜底,连同那块青铜碎片一起用旧布包好。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了。不再是宴席上被众人注视的圣女,倒像是哪个角落里默默打杂的小弟子。
她把锅铲重新别回腰后,用外衣下摆盖住一半,只留个木柄露在外面。这铲子修好了,用着顺手,但她不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演武场早上六点开闸。她卡着时间到,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正好错过大部队晨练高峰。她在边缘找了个空位,坐下压腿,动作慢,幅度小,像是才学不久的新手。
没过多久,那三人来了。
走在前面的那个高个子,昨晚在食堂冷笑说“累死个人”的,今天穿了件深灰袍子,袖口沾着点灰。他扫了姜小葵一眼,没说话,带着另外两人走到对面石桩区开始热身。
姜小葵低头拉伸小腿,耳朵却竖着。
他们练的是基础拳法,动作标准,但节奏有点乱。中间那个矮一点的,出拳时总要迟半拍,像是在等指令。最后一个瘦子,则时不时抬头看天,眼神飘忽。
她没靠近,也没打招呼。练完一套基础功,她假装体力不支,扶着膝盖喘气,嘴里嘀咕:“这身子还是不行啊……”
声音不大,刚好能传过去。
高个子瞥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没笑。
中午吃饭,她提前一刻钟去食堂,打了碗稀饭,坐到角落靠窗的位置。这里光线暗,墙角还有根柱子挡着视线,是北院弟子常聚的地方。
她刚坐下,那三人果然来了。
“又占这儿?”瘦子皱眉。
“我先来的。”姜小葵低头搅粥,“你们要是嫌挤,可以换个地方。”
高个子哼了一声:“还挺会挑时候。”
她装作听不懂,继续吹着热气喝粥。米粒有点糙,咬起来咯牙。
几人坐下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瘦子低声说:“昨儿丙字房门锁换了。”
“谁换的?”另一个问。
“不知道,早上就上了新锁,锈的。”
“上面催得紧,今晚还得去。”高个子端起汤碗,“那边说,进度再拖,就要换人。”
“换人?我们可是老资格了。”矮个子不满。
“资格没用。”瘦子冷笑,“上头还有更大的,你惹得起吗?”
姜小葵的手指在勺子上轻轻一滑,差点把勺子捏歪。她不动声色,低头喝了一口粥,烫得眯了下眼。
“小声点。”矮个子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这儿有人。”
高个子扫了姜小葵一眼:“怕什么?一个烧火丫头罢了。”
她咧嘴笑了笑:“对对对,我是烧火的,你们吃辣不?我这儿有自制辣椒酱。”
没人接话。
她也不恼,慢慢吃完最后一口,起身收拾碗筷。经过他们桌边时,故意放慢脚步。
“丙字房……不是早就废了吗?”她随口问。
“废了也能用。”瘦子抬头,“你打听这个干嘛?”
“好奇呗。”她耸肩,“听说以前闹过事,死了人。”
“那是老黄历。”高个子站起身,“别瞎传,小心挨罚。”
四人散开走,各走各的方向。姜小葵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背影。
这次他们没在柱子边停留,但每个人离开前,都把手插进了袖口,像是在摸什么东西。
她回到居所,关上门,坐在床边。
丙字练功房。废弃多年。晚上有人进出。换锁。催进度。上头还有更大的。
这些词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拼不出完整画面,但方向清楚了。
她不能直接去查,也不能报给大长老。一旦打草惊蛇,这些人只会藏得更深。
她得自己跟。
晚上她早早熄灯,躺下装睡。屋里黑着,窗外有风,树叶沙沙响。
她没闭眼,盯着房门缝看。
三更前一刻,她起身穿衣,外罩一件深色斗篷,把锅铲系牢,绳子绕了两圈打结。
出门时,她走的是后巷。那里没有巡逻弟子定时巡查,只有几盏昏灯挂在墙头。
她贴着墙走,绕过西角门,蹲在一处屋檐下等。
没多久,一个人影出来了。
灰袍,高个,袖口带灰。
他左右看了看,快步往西边走,步伐急,却不跑。
姜小葵跟上去,保持距离。五十步,不多不少。太近会被发现,太远会跟丢。
那人穿过两条巷子,拐进一条窄道,尽头是一扇铁门。
门上有锈迹,锁是新的,挂着一把铜锁,表面还有层油光。
高个子从怀里掏出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门开了条缝,他闪身进去,门随即合上。
姜小葵蹲在对面墙角,屏住呼吸。
里面没动静,也没光。过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门缝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一闪即灭。
她没动。
这个人不是第一个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记住了位置。丙字练功房,在西偏院最深处,靠近山壁,常年无人靠近。
她退回居所,没开灯,坐在桌前。
桌上有一张空白纸片,她拿起笔,写下三个字:练功房。
字很轻,几乎看不出墨迹。
她把纸片折成小方块,塞进鞋垫底下。
然后她取下锅铲,放在膝上,用手掌摩挲铲面。
“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她低声说。
铲子没回答,但她觉得它好像热了一下。
她把它重新系回腰后,躺下,闭眼。
明天她还要去演武场,还得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但今晚的事,已经没法装了。
她知道有人在做事,背着所有人。
也知道他们背后,还有人。
而她现在,正站在那道门外面。
她睁开眼,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
翻身坐起,把锅铲拿下来,检查了一遍绑绳。
结实。牢固。随时能用。
她又躺回去,这次真的闭上了眼睛。
天还没亮,东边起了雾。
她梦见自己推开了那扇铁门,里面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块青铜碎片。
和她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