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突破的喜悦和外交布局的初显成效,并未让林越放松对内部建设的关注。他深知,长久的发展离不开人才的培养,尤其是拥有“解决问题思维”的新型人才。因此,他投入巨大心血筹办的“零陵书院”,在经过数月紧锣密鼓的准备后,终于即将正式开院。
这座书院与汉末传统的讲授经学、培养士子的官学或私塾截然不同。它由林越亲自规划,蔡文姬协助拟定章程,选址在零陵城郊,环境清幽,占地广阔。书院建筑大量使用了水泥,显得坚固而新颖,内部划分了蒙学部、经义部、格物部、算学部、医科等多个学部。
其教学内容和目标更是石破天惊。经义部虽也讲授《诗》、《书》、《礼》、《易》,但更侧重于其中的历史、哲学和治国思想,而非单纯的章句训诂。而格物、算学、医科等学部,则完全是新兴学科,讲授的是自然之理、数算之法和医药知识,教材多由林越口述,蔡文姬等人整理编纂,充满了与当下主流认知迥异的内容。
书院的山长(院长)由林越亲自兼任,祭酒(教导主任)则由蔡文姬担任,彰显了其对书院的重视。首批学员,除了通过简单考试选拔的蒙童,还有一部分是从军中、工曹、格物院、度支司等机构选拔出来的年轻、识字、有培养潜力的基层骨干,甚至包括少数对汉文化感兴趣、被林越政策吸引而来的蛮族子弟。
书院开院的告示一经贴出,便在华国控制区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招致了潜藏的风波。
这一日,林越正在行台与蔡文姬、大乔商议书院开院典礼的细节,以及首批重点课程的安排。王统领匆匆来报:“先生,府外聚集了数十名本地乡绅耆老,还有几位从桂阳、武陵赶来有名望的儒生,说是要……要为民请命,谏言先生。”
林越眉头微挑,与蔡文姬对视一眼,心知该来的总会来。
“请他们去前厅,我稍后便到。”
前厅之内,气氛凝重。数十名衣着体面、大多留着长须的乡绅和儒生肃然而立,脸上带着或忧虑、或愤慨、或痛心疾首的表情。为首者,是零陵本地一位年高德劭的老举人,姓陈,曾在前朝州郡中担任过佐吏,在士林中有些声望。
林越身着常服,在蔡文姬和王统领的陪同下步入前厅,神色平静。
“诸位父老、先生聚集于此,不知有何见教?”林越拱手,语气平和。
陈老夫子颤巍巍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却带着激动:“林公明鉴!老朽等此来,非为私利,实为我华国文教根基,为天下正道存续,不得不冒死进言!”
“老夫子言重了,请讲。”林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老朽听闻,公欲开‘零陵书院’,广纳学子,此本是教化善举,老朽等亦感佩公之雄心。”陈老夫子话锋一转,“然,书院所授之学,老朽略有所闻,除圣贤经义外,竟有那所谓‘格物’、‘算学’、‘医科’等奇技淫巧之术,与工匠、医卜为伍,甚至……甚至允许蛮夷之子入学,与我华夏菁华同席!此……此实乃骇人听闻,有辱斯文,淆乱学术,动摇国本啊!”
他身后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林公!士农工商,各有其分。学子当潜心研读圣贤书,明经义,修德行,以期将来报效国家,安邦定国。岂能去学那匠人之术,与朽木钝铁为伴?”
“格物致知,亦在明德,岂是玩弄奇器?此非正途,恐引学子入歧途,坏人心术!”
“蛮夷之辈,不通教化,性若禽兽,岂可与我华夏子弟同窗?此举恐引狼入室,玷污学府清誉!”
“若此风一开,恐天下士人耻笑,以为我华国无正统文教,只重机巧,将来还有何贤才愿来投效?”
群情激愤,矛头直指书院的教学内容和招生政策,核心便是认为林越重“工”轻“文”,混淆了士与工、华与夷的界限,背离了儒家传统教育的正道。
蔡文姬在一旁听着,秀眉微蹙。她出身儒学世家,深知这些观念在士人心中根深蒂固。她看向林越,有些担忧他如何应对。
林越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怒色,直到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
“诸位之忧,我已知之。然,林越有一问,请教诸位。”
他目光扫过众人:“当黄巾肆虐,饿殍遍野之时,是圣贤经义能填饱百姓之腹,还是‘奇技淫巧’的曲辕犁、堆肥法,能多产粮食,活人无数?”
众人一怔,有人欲言,林越抬手制止,继续问道:“当敌军压境,城池将破之时,是道德文章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还是诸位所鄙夷的‘工匠之术’所造之水泥城墙、改良弩箭,能保境安民,护我疆土?”
“当瘟疫流行,十室九空之时,是空谈仁义能驱除病魔,还是诸位看不起的‘医卜之道’中总结的隔离、煮沸之法,能救治生灵?”
三个问题,如同三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前厅内一时鸦雀无声。这些乡绅儒生,大多亲身经历过乱世的苦难,林越所说的,正是他们无法反驳的现实。
“圣贤经义,明理修身,固然重要,乃立国之基,育人之本。我书院亦设经义部,未曾偏废。”林越语气转厉,“然,若只知空谈道德,不通实务,不解民生之艰,不明强兵之道,此等‘贤才’,于乱世何用?于百姓何益?”
他走到厅中,声音高昂起来:“我设立格物、算学、医科,非是轻视经义,而是要补其不足!要让学子们既明道理,也懂实务!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造出更好的农具,让百姓丰衣足食;研发出更强的武备,让国家不受欺凌;掌握更精的医术,让生民免于病痛——此等学问,如何能称‘奇技淫巧’?如何不是经世济民之大学问?!”
“至于蛮族子弟……”林越目光深邃,“他们亦是我华国治下之民,若能以文明教化之,使其知礼义,通技艺,化干戈为玉帛,岂不胜过世代为仇,征战不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若连一同窗共学都无法容忍,又何谈天下大同?”
林越的一番话,融合了现代教育思想和现实的功利考量,既站在道德制高点,又紧紧扣住“实用”和“生存”这两个乱世最核心的主题。一些较为开明的乡绅开始露出思索之色,但仍有部分老派儒生面色难看,难以接受。
陈老夫子张了张嘴,最终长叹一声:“林公之言,虽……虽似有理,然祖制不可轻废,道统不可混杂。老朽……老朽仍需思之。”他知道,在林越的绝对权威和现实功绩面前,他们的反对显得苍白无力。
这场风波,最终以林越的强势表态而暂时平息。乡绅儒生们悻悻而去,但思想的碰撞并未结束。
事后,蔡文姬对林越说:“夫君今日之言,振聋发聩。然,千年积习,非一日可改。书院未来,恐仍多非议。”
林越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们要用事实说话。当第一批既通经义、又精格物的学子成长起来,当他们造出更利民的器具,提出更安邦的策论时,所有的质疑自然会烟消云散。工学之辩,才刚刚开始。”
零陵书院,这艘承载着林越教育革新梦想的航船,就在这样的争议与期待中,即将扬帆起航。它能否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真正开辟出一条融合文理、贯通华夷的新式人才之路,唯有时间能给出答案。而华国内部的思想变革,也随着书院的建立,进入了更深层次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