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和林姨娘的交集不多,对她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从前即使知道因为她们姐妹间的龃龉,林姨娘会在背后诋毁她,她也是无感的,或者说是忽视的。
林姨娘突然拦下她的马车着实有些奇怪。梁蘅没说话,翠柳问道:“林姨娘是有什么事吗?”
林姨娘走到马车前,脸上带着笑:“妾身才听说大姑奶奶回府,专程赶来送帕子的,一点子心意,大姑奶奶别嫌弃。”说着拿出了一块绣着并蒂莲花的帕子。
梁蘅有些愕然,她出阁的时候林姨娘都没有来添妆,怎的这会儿要送她帕子?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蘅探出头来,没有接林姨娘的帕子:“林姨娘这是为何?”
林姨娘讪讪一笑:“大姑奶奶别多心,刚刚钰姐儿才告诉我您回府了,想着您出阁的时候我正孕吐得 厉害没有给您添妆,这会儿才赶来给您补上。”
话说到这份上,梁蘅要是不接就显得小气了,她看了看翠柳,翠柳伸手接过,对林姨娘道谢:“姨娘有心了。”
林姨娘见梁蘅收了帕子,急着说道:“大姑奶奶要是不忙,妾身想跟您单独说几句话。”
梁蘅猜到她有事,但不想和她纠缠,说道:“时候不早了,姨娘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就下次吧。”说完扶着车厢壁坐了回去。
林姨娘见梁蘅不理她,心中唾了一口,急急说道:“大小姐可还记得吴姨娘?”
梁蘅心中一震,这时候提起吴姨娘,她想说什么?林姨娘站在马车边,定定地望着车帘子,等了许久才听道梁蘅的声音:“翠柳、红儿你们带车夫到边上等一会儿。”
翠柳带着红儿跳下马车,招呼车夫跟着红儿到前头去等着,自己则站到了不远处。
林姨娘不理翠柳,心中有些暗自得意,等着梁蘅主动开口问她,
可梁蘅坐在车里不再说话。两人一里一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林姨娘忍不住开了口:“大小姐如今是嫁了高门,春风得意,只不知还记得生身娘亲吗?不知道吴姨娘如今是投胎转世了,还是留在地府做鬼呢。”
梁蘅已经猜到她是有事要求她,可听她提起自己的生母心中还是忍不住酸涩。“我自然记得自己的生母!”梁蘅说道。
“是啊,吴姨娘慈母心也是惦记大小姐的。大小姐和吴姨娘都是心善之人,求大小姐救救我们母子!”林姨娘说话已带着哭腔,顺带着就想要跪下,突然又想到梁蘅在马车里看不到,忙扶着车架站直了身子。
梁蘅无语极了,回道:“姨娘好没道理,您在府里好吃好喝的,怎的胡言乱语起来了?”
林姨娘戚戚然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我如今肚子里怀着的孩儿尚不知男女,便被夫人送给了三房,生生地叫我们母子分离。求大小姐看在吴姨娘的份上去帮我求求主君吧!”
梁蘅都要被她气笑了:“林姨娘莫不是昏了头了?我一个出嫁女有什么资格管娘家的事情。”
林姨娘是真的想给梁蘅跪下了,急急求道:“您如今是将军府的少夫人,主君和夫人都要另眼相看,您要是能说上几句话,他们一定会听的。”
刚才林姨娘拦车,梁蘅就猜到会是这个原因,这会儿听她扯了半天也是无奈:“姨娘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庶女,没这么大本事。”
翠柳虽站得远一点,可也听了个清楚,走到林姨娘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劝道:“时辰不早了,姨娘还是快些回去吧,让人看见了不好。”说完向远处的红儿招了招手。
林姨娘挣脱开翠柳的手,急道:“大小姐当真见死不救?妾身倒是有个秘密想要说给您听呢。”
梁蘅不想理她,不再说话。她已是李家妇,梁家的事情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红儿和车夫跑了过来,翠柳和红儿爬上了马车。林姨娘在一旁又急又气,身子都在发抖,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吴姨娘死得冤啊!”
刚坐进车里的翠柳和红儿俱是一惊,双双望向梁蘅。梁蘅目光一凛,骤然收紧,双手攥成拳头,顿了顿,大声对车夫说道:“回府!”
车夫扬鞭,马车向前而去。林姨娘急忙闪到一边,恨恨地望着马车。待马车走远了,梁钰从花丛里跑出来到林姨娘身边扶着她。
梁钰气道:“姨娘何必求她,你看吧,她连马车都不下,再怎么说您也是长辈。”
林姨娘也气得很,紧紧抓着梁钰的手:“她不必得意,总有她回来找我的时候!”
从梁府一路回李府,翠柳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蘅的脸色。
吴姨娘故去多年,她们几个小丫鬟连面都没有见过。这几年每到吴姨娘忌日,她都陪着小姐到临水庵去祭奠。小姐虽说在老夫人跟前长大,可谁不惦记自己的亲娘啊!林姨娘突然这么说,难道当年吴姨娘不是染病而亡的吗?还是说她故意要挑拨小姐和娘家的关系?
梁蘅当然知道林姨娘是在挑拨离间,她如今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自然要想尽办法。陡然听到她说吴姨娘是冤死的,梁蘅差点就冲出了马车。她出生没多久亲娘就去世了,所有对于生母的印象大多来自于奶娘的描述,父亲和祖母极少提起,偶有说到也是只言片语。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生母是冤死的,由林姨娘的嘴里说出来,她不相信,一点也不相信。可是心里边又有另一个压不住的声音冒出来:万一娘亲不是病死的呢?谁又会害她呢?嫡母还是别人?
翠柳看梁蘅脸色不好,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想说什么,却见梁蘅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马车停在李府门前,翠柳和红儿扶着梁蘅下车。梁蘅觉得自己手脚发软,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幸好翠柳和红儿在左右扶住。
进了府,梁蘅先到怡然居去向婆母请安,把梁夫人准备的回礼交给了大嫂。李夫人见梁蘅脸色有些苍白,关心道:“蘅儿可是累着了?”梁蘅强打精神笑道:“劳母亲操心了,我没事,可能是今日没有午睡有些倦了。”
李夫人体贴道:“那就早些回去歇着吧,一会儿让厨房把晚膳给你送到房里去。”
梁蘅大惊,推辞道:“哪里就需要单独给我送饭食了,媳妇不累,陪您用了晚膳再回去也不迟。”
王氏在一旁打趣道:“母亲还真是偏心,如今弟妹可是您心尖上的人呢!”
李夫人深以为意,笑道:“老二不在家,还不许我好好疼疼她嘛!”
婆媳三人有说有笑,一起用完晚膳,梁蘅才回了长禧居。
银柳早备下了洗澡水,伺候着梁蘅梳洗了,翠柳才又进到卧房里来。梁蘅知她是担心自己,可内心的波涛又不可言说。生母如若并非病死,那她又是如何遭的毒手?凶手又是谁?这种燃烧起来的恐惧如影随形。可万一这消息就是林姨娘胡说的假消息呢?那岂不是自己吓自己。
林姨娘放出这样的消息就是想牵引着她。一来,如若她想知道真相,就只能去帮她求父亲;二来,她要追查真相必然就会得罪嫡母。无论哪一种情形都对林姨娘是百利而无一害,当真是好算计。
梁蘅想了一会儿,决定先不理会林姨娘。不论消息真假,总要打听打听,从前梁府的老人又不止林姨娘一个,她可以找其他人。
梁蘅问翠柳:“刘妈妈呢?可在外面?叫她进来。”
翠柳应声答道:“在外面呢。”说完走到门口唤了刘妈妈进来。
刘妈妈还不知道梁蘅是为什么事不高兴,心里正琢磨呢,听到叫她,赶紧进了屋里。
梁蘅问道:“刘妈妈,你在梁府也是老人了,可曾见过我姨娘?”
刘妈妈不想梁蘅竟问起吴姨娘,愣了愣才道:“老奴不是家生奴婢,虽进府快二十年却大部分都在外头伺候。当初吴姨娘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轻易不出府,所以不曾见过面。”
梁蘅又问道:“那可曾听说过她的事?”
“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年老夫人身边四个大丫鬟,个个都像半个小姐似的教养着呢!听说,尤其以吴姨娘最为出众。后来吴姨娘给主君做了妾室,另外三个也陆陆续续嫁了出去。”刘妈妈回忆道。
梁蘅听说过祖母身边的那几个大丫鬟,其中一个秋霞还是余嬷嬷的女儿呢,只是这些年并没有见过。
刘妈妈当年还是粗使婆子,深宅内院的事情肯定是不知道的了。她晓得的,大多都是听人以讹传讹。梁蘅还从没想过,外头是怎么说姨娘的呢?“那我姨娘去世的时候,你们外头是怎么听说的?”
“哎,我们晓得的时候吴姨娘已经没了,只听说府里给了些银钱让她娘家哥哥给收殓了。外头下人们只说...只说吴姨娘没福气罢了。”刘妈妈说着也觉得有些尴尬。
翠柳知道梁蘅是想听些详情真话,刘妈妈说的这样含糊,便急道:“刘妈妈,你还是赶紧照实说吧。”
梁蘅正色道:“刘妈妈不必觉得不好开口,如今我们主仆一体没什么不能说的。今日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我姨娘是冤死的,你可曾听说过?”
“啊!谁这般胡说八道?”刘妈妈吓了一跳,看梁蘅脸色虽不好,但并不激动,松了口气说道:“不瞒小姐,当初下人们虽传些小话,但并没有听说吴姨娘是被害死的。”
听刘妈妈说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梁蘅还是不死心:“那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刘妈妈想了想,把心一横说道:“当初我们外院伺候的下人,平日里说说闲话便过了,倒不曾深究。实在要说不妥的地方,是后来老奴到了您身边服侍,才偶然想过,既然吴姨娘都顺利生下了小姐,没有难产大出血折损身子,怎么会出了月子反倒不好了,难道是月子里落下的病?”
翠柳看梁蘅眉头挑动,劝道:“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谁也说不准的。”
刘妈妈也跟着劝道:“正是这个理啊,小姐你们还年轻,不晓得其中凶险,就算顺利生产了,孩儿能否带大也是未知啊!”刘妈妈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自己身上,她便是自家的孩儿长到四岁因为一场风寒夭折了,后来夫君又病故,她不想再嫁,实在没有办法才自卖自身到了梁府。
梁蘅和翠柳听出了刘妈妈的哭音,一时倒不好再深问了。
梁蘅沉吟片刻对刘妈妈说道:“好久没给奶娘捎信了,明天你给她带些东西过去吧。顺便问问她,可还记得些什么不?”
刘妈妈答应了,又劝了梁蘅几句,跟着翠柳出了屋子。
梁蘅坐到窗前,望着天上升起的月亮,不知道娘亲是不是在天上看着自己呢。从前想过她,念过她,也叹息过她短暂的人生,却从没想过她有可能是受人迫害而死。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拼命疯长,梁蘅心慌得很,急迫想得到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