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棂时,淑妃在一阵熟悉的剑风中醒来。
她披衣走到窗边,见秦岳正在院中的槐树下练剑。玄色的常服被晨露打湿,贴在脊背的线条上,乌鞘剑划破空气,带起的风卷得满地槐花打转,像一群追着剑光的白蝶。他的招式比在京城时沉了许多,每一剑都带着北境风沙的糙劲,却在收势时格外轻柔,剑尖堪堪停在一片飘落的槐花前,不沾分毫。
“醒了?”秦岳收剑转身,额角的汗珠顺着那道疤滑下,在晨光里闪着亮,“去灶房看看,青禾蒸了槐花糕。”
淑妃走到他身边,指尖拂过他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常年握剑磨的,比在京中时深了许多。“北境的日子,很苦吧?”
秦岳把剑递给她,剑柄还带着他的体温:“习惯了就不苦。倒是这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淑妃握住剑柄,忽然想起十年前他送她的那把短剑,剑鞘上也刻着兰草,只是后来在宫变中遗失了。她摩挲着乌鞘上的纹路,轻声道:“缺了点江南的软。”
“哦?”秦岳挑眉,“那你教我?”
她还真就接过剑,挽了个轻巧的剑花。剑光在槐花里绕了个圈,带起的花瓣落在秦岳的肩头,像给那道疤缀了朵白梅。“你看,”她收势时剑尖点地,槐花在她脚边堆了小小的一捧,“北境的剑是劈山的,江南的剑该是绕花的。”
秦岳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他伸手接过剑,却没再练,而是转身往厨房走:“先吃糕,吃完了,你教我绕花。”
灶房里飘着槐花的甜香。青禾正把蒸好的槐花糕往瓷盘里摆,见他们进来,笑着往秦岳手里塞了块:“将军快尝尝,娘娘特意让加了北境的蜜,说您爱吃甜的。”
秦岳咬了一大口,温热的糕体混着槐花的清和蜜的浓,在舌尖化开时,忽然想起去年在北境的寒夜里,啃着冻硬的干粮,曾梦到过这样的甜。他看向淑妃,见她正小口抿着粥,鬓边的碎发被晨光染成浅金,忽然觉得,这十年的等,值了。
“对了,”他咽下嘴里的糕,从行囊里掏出个用油布裹着的物件,“给你的。”
解开油布,是柄短剑。剑身比寻常的剑窄些,剑柄缠着暗红的鲛绡,剑鞘上没有繁复的花纹,只在靠近护手的地方刻着个小小的“柔”字,笔画里还嵌着点暗红——像是当年的血痕。
“这是……”淑妃的指尖颤了颤。
“当年那把短剑的残骸,我找铁匠熔了重铸的。”秦岳的声音低了些,“宫变那天,我在废墟里扒了三天,只找到半截剑鞘。这剑……比原来的轻,你用着趁手。”
淑妃抽出短剑,寒光映得她眼底发亮。刃口打磨得极薄,却能看见内里隐约的纹路,像老树的年轮,藏着十年的风霜。她忽然想起那天宫墙塌落时,他就是握着这把剑的前身,把她护在身下,剑身在砖石砸击下发出刺耳的鸣响。
“秦岳,”她抬眼,睫毛上沾着点水汽,“你总说我等你,可你又何尝不是……”
“不一样。”秦岳打断她,伸手替她把剑插回鞘里,“你等的是平安,我等的是……能护你平安的资格。”
这话像块暖石,落在淑妃的心湖里,漾开层层涟漪。她忽然想起昨夜他翻来覆去,手总在她腰间的玉佩上摩挲,原来不是不习惯江南的床,是藏着这样深的话。
午后的阳光正好,淑妃真的教起秦岳“绕花剑”。她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调整姿势,鼻尖几乎贴着他的脊背,能闻到他发间混着的皂角香和槐花味。他的手掌比她大许多,将她的手整个裹住,剑柄在两人掌心间微微发烫。
“手腕再松些,”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后,秦岳的动作忽然僵了下,剑峰偏了半寸,挑落了一串槐花,砸在两人脚边,“你看,又急了。”
秦岳转过身,恰好撞进她含笑的眼里。阳光从槐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流动的画。他忽然低头,在她额角印下一个轻吻,像一片槐花落在皮肤上。
“不练了。”他把剑往旁边一放,拉起她的手就往屋里走,“青禾说,你埋在树下的槐花酿该开封了。”
地窖里阴凉潮湿,一排排陶瓮整齐地码着,最里面那坛贴着张红纸,上面是淑妃十年前写的“待君归”。秦岳搬开瓮盖,一股混着槐花与岁月的酒香立刻漫出来,清冽里带着醇厚,像把十年的光阴都封在了里面。
“尝尝?”他舀出一盏,递到她唇边。
酒液滑过喉咙时,先是微涩,而后漫出清甜,最后在胃里漾开一团暖。淑妃的脸颊渐渐泛红,眼尾也染上霞色,像被这酒泡软了的时光。“比去年的烈些。”
“因为多等了几年。”秦岳自己也舀了一盏,望着酒液里晃动的光影,“北境的老卒说,酒是陈的香,人是旧的好。”
淑妃笑着捶了他一下,却被他顺势握住手。地窖外的槐花落得正欢,窸窸窣窣的声音透过泥土传进来,像在为这坛迟开的酒伴奏。她忽然觉得,那些被宫墙困住的日子,被北境风沙磨硬的岁月,都在这酒香里软了下来,变成槐树下的剑光、枕边的玉佩,和此刻掌心里的温度。
秦岳把瓮盖重新盖好,却在红纸上添了行字,笔锋依旧刚硬,却带着难得的柔意——“从此,岁岁与君同”。
走出地窖时,夕阳正把槐树叶染成金红。淑妃的发间别着秦岳刚摘的槐花,他的腰间挂着她绣的剑穗,穗子上的兰草在风中轻轻晃,像在说,那些迟到的春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