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兰端起桌上的茶杯,里面的水已经凉了,她也顾不上,喝了一口才觉得心里的那股郁气顺了些。
“不是她不想去,是她去不了。”
“家里有事,脱不开身。”
李娟更好奇了,“什么事能比一辈子的工作还重要?父母生病了?”
在她的认知里,除了天大的事,没人会拒绝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
何秀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痛惜。
“不是父母。”
“是她妹妹。”
何秀兰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却只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客厅的地板上。
“她妹妹,是个残废。”
“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
李娟脸上的好奇和不解,瞬间凝固,转而被一种震惊和同情所取代。
残废?
这个词在如今这个年代,背后意味着无底洞一样的拖累和绝望。
“天哪……”李娟捂住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也是当妈的人,太清楚养一个孩子要耗费多少心血,更别提一个残废的孩子,那简直是要把人一辈子都搭进去。
赵建军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
何秀兰的眼眶又红了。
“那姑娘说,妹妹是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腿脚也不行,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
“她得在家守着,走不开。”
何秀兰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她只要一想到顾柔那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就跟针扎一样疼。
那得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能把这么大的事,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这……这命也太苦了。”李娟忍不住唏嘘,“长得那么齐整,医术又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儿呢?”
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唉,你看看人家这姑娘,再看看我们家晓峰,一天到晚除了在家躺着,就是出去瞎混,要是有顾柔一半的担当,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话戳到了赵建军的痛处,他脸色一沉。
“行了,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
“我们家晓峰怎么了?他就是时运不济,等机会来了,肯定比谁都有出息!”
“机会机会,机会是等来的吗?那是自己争取的!”李娟也来了气,“你看人家顾柔,靠着一手医术,连徐家都欠她人情,咱们晓峰呢?除了会跟我要钱,他还会干什么!”
眼看着夫妻俩就要吵起来,何秀兰不耐烦地一拍桌子。
“都给我闭嘴!”
“说人家的事,怎么就扯到自己孩子身上了!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赵建军和李娟立刻都噤了声。
何秀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满心都是对顾柔的心疼。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真是被家里给拖累死了。”
“建军,你路子广,人脉多,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帮帮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好苗子就这么被埋没了吧?”
赵建军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脑子里回想着刚才那个女孩清冷又坚韧的模样,还有母亲转述的那些话。
一个为了照顾残疾妹妹,甘愿放弃大好前程的女孩。
顾柔从赵家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国营饭店。
她没回头。
赵家人的那些可惜和震惊,她听到了一些,但没往心里去。
路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好后悔。
再说了,她现在兜里有钱,底气足得很。
出来这两天,光是给徐家老和赵家看病,就赚了普通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
肚子饿得咕咕叫,是时候该犒劳一下自己了。
国营饭店里这会儿人还挺多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馋得人直流口水。
“服务员,点菜!”
顾柔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声音清亮。
穿着白围裙的服务员懒洋洋地走过来,往桌上一拍,态度算不上好。
“吃什么,自己看。”
这年头国营单位的员工,都是这副德行,顾柔也不在意。
她抬头看黑板上的菜单,目光直接落在了几道菜上。
“一个红烧肉,一个白斩鸡,再来一份干煸豆角,一碗大米饭。”
服务员抬了抬眼皮,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她一下。
这姑娘穿得普普通通,点起菜来倒是真舍得。
这几道菜加起来,要不少的钱呢。
“吃得完吗你?”服务员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柔把菜单递回去,神色淡淡。
“吃不完我打包。”
服务员撇了撇嘴,没再多话,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很快,香喷喷的饭菜就端了上来。
红烧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筷子一夹就烂,入口即化,满嘴都是肉的香甜。
白鸡鸡很嫩很香,葱香四溢。
顾柔吃得心满意足。
这两天净忙活了,这还是第一顿正经饭。
她吃得不快,细嚼慢咽,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正吃着,隔壁桌几个大老爷们聊天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
“哎,听说了吗?城里又出事了!”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惊恐。
“咋了?快说说!”他同伴立刻凑了过去。
“还能是啥事,又是那个杀千刀的!”男人一拍大腿,声音里满是愤慨,“西城根那边,又没了一个姑娘!”
“天杀的!这都第几个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世道,真是乱了套了,我让我家那口子,天一黑就锁好门,哪都不许去!”
“没用啊!听说这伙人专挑年轻好看的姑娘下手,神出鬼没的,公安同志查了这么久,连个鬼影子都没摸到。”
另一个男人灌了一口酒,满脸愁容。
“可不是嘛,就跟耗子似的,专在晚上活动,白天就钻地缝里去了,根本找不着人。”
“听说他们就爱在城西那一片晃荡,那边乱,巷子又多,下手方便。”
顾柔夹着一块红烧肉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了。
连环杀人案?
专挑年轻姑娘下手?
城西……
她的脑子里迅速把这几个关键词串联了起来。
隔壁桌的男人还在继续说,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抓住了就该直接枪毙!”
“就是!你说这些姑娘招谁惹谁了,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没了,家里人得哭死。”
说着说着,那几个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独自一人吃饭的顾柔身上。
小姑娘长得齐整水灵,一个人在外面吃饭,看着就不太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