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王盯着它,半晌不语。
夜风吹动盔甲,发出细微的响声。
啸天趴在一旁,耳朵抖了抖,暗暗看着这一幕,心里直呼“大圣果然心机深”。
孙悟空忽然笑开,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假山上,金眸半眯。
“大圣……”
“李天王若真想看,不如先回答俺一个问题。依李天王看,狐妖的事到底是她一人之怨,还是有人在背后教她做事?”
孙悟空笑得更坏,把生死簿轻轻一抛又接住,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语调轻快。
“李天王可以慢慢想,不急。反正俺一时半会也回不了花果山,就在这儿喝酒吃糖葫芦,你想明白了再来找俺罢。”
孙悟空这一套话把李天王逼到半步之间,却又让对方挑不出破绽。
月光下,它的笑容俏皮而明亮,却像藏着一根针。
李天王终于深深看了它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盔甲的光一点点消失在长廊尽头。
它一手托腮坏笑,一手轻轻拍着生死簿,金色眼眸在夜色中亮得像一对火苗。
寂静的花园只留下啸天与孙悟空相视一笑。
……
午后的皇城。
日头温热,茶肆里却挤得满满当当。
油纸门帘一卷,香茶和烤饼的味道混着人声一股脑扑出来。
最近几日,皇城坊间最热的不是新上任的御史,也不是市井里的青楼花魁,而是那桩“李天王旧事”的传言。
“你可听说了没?”
一个头戴毡帽的老车夫一边拍桌一边小声嘀咕。
“这几代皇帝都短命,连三十岁都活不过!可早些年可不这样!”
“嘿,可不是!”对面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压低嗓音。
“我还听外头茶棚里的说书人说,几百年前李天王在这儿镇守,有一日他孩子夭折,当天夜里大雨倾盆,天打雷劈——从那以后皇帝家就一代短过一代!”
“真的假的啊?这么劲爆?不过李天王那可是天上神将……”
有人嘟囔,却越说越兴奋,“神将又如何?我可还听还有人说啊,当年李天王的孩子死得离奇,尸首都没找全!你说皇帝短命这事会不会和李天王有关?”
“这怎么可能,你这说得太玄了!”另一个茶客插嘴,“我还是相信另一桩,有人说李天王镇守这地之时压了个大妖,李天王成神后那妖报仇无望,只好跑出来缠着皇帝家!你看这回狐妖不就是证据吗!”
几个人七嘴八舌,越说越起劲,手里的茶碗都忘了喝。
靠墙的那桌,一身盔甲收得整齐的李天王,正面无表情地坐着。
他手里握着一杯热茶,却一点没喝下去。
茶汽在他眼前袅袅升起,反把他脸上映得更冷。
他身边站着两名随从,正低头不敢出声。
在他不远处,孙悟空换了凡人的样貌,正懒洋洋靠在窗边,手指拨着茶盏,嘴角勾着一点笑。
它悄悄看了李天王一眼,金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说书人正好拍案,声音一挑。
“各位听官,咱这桩故事还没完呢——传说当年李天王镇守皇城之时,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唯独第三子哪吒得了仙缘上了天,前几位全部早夭!也正是从那以后,皇帝家就注定短命!”
“嚯——”
一桌茶客倒吸凉气,“原来还有这段?竟是父子俩都上了天!”
“那当然啦,”说书人压低嗓音,“你们可别瞎传,说出去要掉脑袋的……什么?瞎编?这可是老一辈口口相传的,谁敢瞎编?”
李天王手里的茶碗咔一声。
瓷边被捏出一道细纹,茶水泼在案几上。
身边的随从忙不迭拿帕子擦,他却抬头死死盯着说书人,目光冷得像冰。
说书人被他一瞪,浑身一哆嗦,立刻换话题,开始讲牛郎织女。
孙悟空抿着茶,心里暗暗偷笑。
当晚。
御花园假山后,李天王单独找到孙悟空。
夜风刮过,带着石竹的香气,天边的月亮切成一弯冷钩。
一股冷气袭来。
孙悟空啧啧了一声,仰头靠在树上,笑嘻嘻道。
“哟,李天王这么晚还不睡?你可别告诉俺你失眠啦。”
假山后的人影一晃,李天王走了出来。
月光打在他肩头,盔甲的边缘刻纹泛出一缕暗金色的光。
他手还握着茶馆里带出来的茶盏,茶早已凉透,只有那茶香混着夜风,显得冷冽。
他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孙悟空挑挑眉毛,扇子一拍掌心。
“怎么?李天王这是找俺品茶来啦?可俺是猴子,向来只爱酒,品不来这茶。”
“茶馆那些传言,是不是大圣散的?”
孙悟空转了转茶盏,懒洋洋笑。
“传言?什么传言?”
“大圣,不必与我绕弯子。”
李天王昔日那副温和的面容此刻冷峻起来。
孙悟空见状,倒是有些好笑。
“李天王被凡人嚼舌根子,怎的还怀疑到俺头上来了?俺要真想散这些东西,还轮得到茶馆慢慢传?你对俺的能耐心里没数?”
李天王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想知道,大圣究竟想做什么。”
孙悟空终于收了笑,抬眼盯着他,金眸在月光下亮得刺人。
“实不相瞒,俺查了皇家密档。几百年前的初代皇帝是纣王,档案写得清清楚楚,他最宠爱狐狸,连正式狩猎都不曾有过,哪有误杀什么狐妖的崽子一说?甚至纣王三代之内,皇家根本没有任何猎狐的记录。”
它一步一步靠近,嗓音压得低而稳。
“所以,那只小狐狸说的全是假的,那口‘仇怨’不过是幌子,她是在替背后的人挡刀罢了。”
李天王沉默,面色在烛光与月光交错间一寸寸僵硬。
“大圣……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提点我一二?”
孙悟空笑容忽然一敛,声音像针一样。
“俺只是好奇,想看看这李天王办案的能耐罢了。俺可从来才不信什么‘一人之怨’,更不信什么巧合,俺只认账。账对不上,那可不就是有人在玩花样?”
空气一时寂静,只听得见假山后水渠的潺潺声。
李天王指节绷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