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
那名侍卫应了一声,转身走到一侧,对着在殿门外等候的李谟说道:
“请进!”
李谟拱了拱手,随即在李世民、李承乾、孔颖达的注视下,领着向德开等一众抬着箱子的门下省小吏,走了进来。
“臣谏议大夫李谟,拜见陛下。”
李世民笑吟吟点头,“李爱卿,免礼平身。”
随即,他看了看八名门下省小吏放下的箱子,笑呵呵道:
“来就来,怎么还带礼物。”
李承乾此时正为李谟的到来感到欣喜,想着等一会跟他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忽然瞧见八名门下省小吏,竟然各个满头大汗,满面惶恐,不由有些疑惑,怎么他们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
孔颖达此时也注意到了这点,面庞上满是疑惑。
就在此时,李谟的声音响彻甘露殿:
“陛下,臣不空手而来,是为谏君。”
李世民一怔,哑然失笑,指了指孔颖达,说道:“刚刚朕还在跟孔颖达孔爱卿说,你未曾谏君,转眼你就来谏君了。”
随即,他好奇问道:“你要谏朕什么?”
李谟先对着孔颖达行了一礼,随即望着李世民,肃然道:“陛下,臣的谏言,可能会有点伤人。”
李世民毫不在意,“伤人?谏议大夫若是开口不伤人,朕还要谏议大夫干什么。”
“谏议大夫,干的就是开口伤人的事。”
“说吧,朕不怪罪。”
李谟拱手道:“陛下圣明。”
随即,他直起身子,迎上李世民的目光,沉声道:
“陛下,你教女无方。”
“......”
甘露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李承乾目瞪口呆看着他。
孔颖达也是一愣,你这开口是不是太伤人了......
二人同时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的笑容此时僵在了脸庞上,许久回过神,直勾勾盯视着李谟,吐字道:“朕教女无方?”
“你这不是开口伤人,你是胡说八道!”
李世民板着脸庞道:“朕的襄城公主,汝南公主,南平公主,遂安公主,长乐公主,高阳公主,哪个不是善解人意,秀外慧中,蕙质兰心?”
李谟严肃道:“高阳公主不是。”
李世民忍不住骂道:“放屁!”
“高阳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这么多公主当中,唯有高阳公主,善解人意,为朕分忧!”
说完,李世民双手背在身后,在李谟面前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呵斥道:
“李谟,你怎敢说高阳公主的坏话!”
李谟摇头道:“臣不是在说高阳公主的坏话。”
“臣是要说她的罪名!”
李世民怒声道:“她有什么罪名?朕怎么不知道?”
李谟竖起七根手指,说道:
“高阳公主罪名有七,一曰不忠,二曰不孝,三曰不道,四曰不义,五曰谋反,六曰大不敬,七曰干涉朝政!”
李世民闻言勃然大怒,对着殿外大喝道:“来人!”
两名身穿铠甲的侍卫,大步走了进来。
李世民怒气冲冲指着李谟道:“给朕把他拿下!”
随即,他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季亭英大喝道:“亭英,刀取来!”
李世民瞪着李谟道:“朕今天要砍死他!”
李谟回头看了一眼两名侍卫,冷声道:“谁敢近前!”
“我乃谏议大夫,正在谏君,谁若上前,可别怪我不客气!”
两名侍卫顿住脚步,看向李世民。
李谟也看向李世民,竖起五根手指,说道:
“陛下,魏公跟臣说,谏议大夫,有五谏。”
“一曰讽谏,所谓讽谏,说的是不直截了当地批评君主的过失,而是通过委婉的言语,间接提出意见,使君主在领悟深意后自行改正。”
“臣知道,今日臣谏之事,讽谏无法让陛下领悟深意,自行改正。”
“二曰顺谏,‘谓其所不可,不敢逆而谏之,则顺其君之所欲,以微动之’,说的是当臣子认为君主的言行有误时,不采取正面冲突,直接反对的方式,而是先表示理解和赞同,然后顺着君主的思路和喜好,用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引导君主,让他自己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和潜在的危害,最终主动纠正错误。”
“臣若采取顺谏,在这件事上,只会适得其反。”
“三曰规谏,‘谓陈其规而正其事’,说的是当臣子认为君主的决策或言行有偏差时,不靠委婉的讽谏,或迂回的顺谏,而是直接援引既定的规章制度,先王之法,礼法典故,作为权威依据,来指出君主的做法不合规矩,并提出应该如何改正,使其回归正轨。”
“因为臣要谏的是陛下教女无方,若是只援引法律条文,远远不够引起陛下重视,因为王法,就是皇家之法,陛下有皇家之法的解释权,必会以此反驳臣,因此,臣谏陛下之事,无法采用规谏。”
“四曰致谏,‘谓致物以明其意’,说的是谏议大夫,通过呈献一件物品,或者安排一个具体的情境,让君主在看到此物、经历此情此景后,自己领悟出其中所蕴含的深刻道理,从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加以改正。”
“臣所谏之事,无法致物以明其意,因此,臣没有选择致谏。”
“五曰直谏,‘谓直言君之过失,必不得已然后为之者’,说的是直谏摒弃了所有委婉、迂回、暗示的技巧,直面问题本身。”
李谟正义凛然道:“魏公擅长直谏。”
“而魏公是臣的榜样。”
李世民打断他道:“等一下!”
“你不是说,朕才是你的榜样吗?”
李谟正色道:“榜样,可以有很多。”
李世民盯着他道:“所以你直谏?”
李谟点头道:“没错。”
李世民冷哼道:“你不是直谏,你是死谏!”
“朕看你是想死了!”
李谟毫不畏惧,注视着李世民,问道:“魏公直谏,陛下不杀,臣直谏,陛下却要杀臣,是何道理?”
李世民呵斥道:“魏征不会列举公主七桩死罪,不会让朕的女儿赴死!”
“但是你会!”
李谟声音铿锵有力道:“臣列举高阳公主七桩罪,并非要让高阳公主赴死,臣是在谏君!”
“陛下言行有失,身为谏议大夫,就该指正出来!”
李世民气的手指发颤,转头对着周围众人大喝道:“御史呢,御史在哪里!”
“李谟这个混账东西,跟朕的公主过不去,御史干什么吃的,朕给他们监察百官之权,他们为什么不监察李谟!”
李谟闻言,走到一个大木箱跟前,打开箱盖,说道:“陛下,御史在这。”
李世民一怔,低头望了过去,瞧见箱子内死了一般蜷缩着的御史中丞权万纪,失声叫道:
“谁把御史装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