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警告和那块有安神香味的丝帕,像块石头扔进水里,在李白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他这才发现,宫里这潭水比他想得还要深,那个太阴阁的爪子已经死死抓住了朝廷的权力中心。更别提「谪仙珏」感应到的、就在含元殿下面的墓穴入口——这简直是把最终战场,直接定在了皇帝老巢,那地方龙气盘绕,守卫森严。
硬闯?那是找死。唯一的法子,就是找到当年修大明宫,特别是含元殿时,可能留下来的**建筑结构图**。从图上找出通往地下的秘密通道,或者通风、检修用的暗道。
可这种宫廷机密图纸,哪是随便能弄到的?就算贺知章动用他多年在朝中的关系,到处打听,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工部存档的图纸,要么在打仗、搬家时弄丢了,要么就被列为最高机密,由宫里的太监死死管着,没皇帝圣旨谁都看不着。
“图纸肯定还有副本,或者说,更早、更详细的草图,可能流落到外面了。”李白琢磨着。他想起长安城阴影里的另一个世界——**鬼市**。那地方藏污纳垢,也是倒腾奇珍异宝、秘密知识的地方。不少因为各种原因流落民间的宫廷工匠、破落贵族,常会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拿到鬼市,换点活命钱。
“去鬼市碰碰运气。”李白下了决心。他右胳膊的伤,靠着丝帕的异香和自己运功调息,稍微好了点,但时间不等人。
再进鬼市,还是那副光怪陆离、啥人都有的大杂烩景象。空气里混着草药味、金属味、香料味,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在窄巷子里乱窜,奇装异服的人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晃悠,跟百鬼夜行似的。
李白没工夫在那些明面摊位上瞎逛,他直接去找了鬼市里消息最灵通的“包打听”——一个缩在角落、干瘦得像猴子、就露着一双贼亮眼睛的老头儿。
“含元殿?还要结构图?”老头一听,嗤地笑出声,嗓子像砂纸磨过一样沙哑,“客官您这胃口可真不小。那地方,别说图纸,就是一块砖头的来历,都够砍脑袋的。”
“价钱好说。”李白把一袋沉甸甸的金元宝推过去,语气平静,“我要的不是官面上糊弄人的玩意儿,是真正懂行的人手里,可能藏着的‘私货’。”
老头掂了掂金元宝的分量,眼里精光一闪,压低声音:“要说懂行……城南永阳坊,有个姓**鲁**的老家伙,脾气怪得要命。早先是工部将作监的大匠,据说参加过含元殿那次大修。后来不知犯了啥事儿,给撵出来了,现在靠给人修修古董、做点精细木工活过日子。他手里有没有你要的东西,我不敢打包票,但他绝对是这长安城里,对含元殿一砖一瓦最门儿清的人之一。不过……”老头停了一下,“那老家伙脾气又臭又硬,把钱当粪土,最讨厌当官的,您这模样气度,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李白记下地址,又额外塞了点信息费,转身混进了鬼市的人流。他没直接去永阳坊,先回了趟住处,换了身半新不旧的粗布长衫,用药水把脸涂黑了些,眉眼也改了改,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有点落魄的书生,或者账房先生。
永阳坊在长安城西南角,住的多是穷工匠和小老百姓,巷子窄,房子矮。按地址,李白找到一处门楣低矮、院墙破旧的小院。院门关着,但门前倒扫得挺干净。
他上前敲门环,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苍老又警惕的声音:“谁啊?”
“在下姓李,游学路过这儿,听说鲁老先生手艺超绝,特来请教几个古建筑构件上的难题。”李白放慢语速,让声音听起来诚恳又没恶意。
院里沉默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睛却像老鹰一样锐利的脸。老头胡子头发都白了,背有点驼,但一双手特别稳当有力。“请教?我一个糟老头子,有啥好请教的?走吧走吧!”说着就要关门。
李白早有准备,没硬推门,赶紧说:“晚生最近琢磨《营造法式》,对‘侧脚’、‘升起’这些法子还有点糊涂。看那含元殿的飞檐像大雁冲天,斗拱一层层像云彩堆叠,它用的‘材’、‘分’比例,好像跟普通做法不太一样?不知道老先生能不能给解解惑?”
这番话不是瞎编的。他结合脑子里那点古代建筑知识,还有现代工程力学里结构稳定、力怎么传递的概念,用那时候工匠能听懂的词包装起来,直接点出了含元殿建筑技术的关键。
果然,正要关门的老鲁头动作猛地一顿!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李白,又惊又疑。“你……你说啥?‘材’、‘分’?你还知道《营造法式》?”(注:《营造法式》是宋代的书,李白这是故意冒险试探,显得自己不是外行,甚至有点神秘。)
李白不慌不忙,接着说:“晚生以前在残破书卷里看过点皮毛,觉得里头学问很深。比如含元殿那巨大的石头台基,它怎么承受重量、对付地面下沉的?殿里那藻井,用‘偷心造’和‘计心造’结合来分散房梁的压力?还有那殿柱子,不是完全直的,而是稍微往里斜一点,这叫‘侧脚’吧?是不是为了让整个房子更稳当,好扛住大风,甚至……地震?”
他每说一句,老鲁头的眼睛就瞪大一圈!这些细节,要不是真参与过含元殿这种级别建筑的施工,或者干这行几十年的老行家,根本不可能说得这么清楚!尤其是“侧脚”能增强稳定性防地震这说法,直接点破了当年设计时一个极少人知道的考虑!
“你……你到底是啥人?!”老鲁头声音有点抖,不再是光警惕,还混着震惊和遇到知音的激动。他猛地拉开门,死死盯着李白,“这些……你打哪儿听来的?”
李白心里稍微定了点,知道第一道门敲开了。他拱拱手,神色坦然又带点恰到好处的落寞:“晚生就是个四处漂泊的书生,偶然得了点前人的东西,迷上了工匠技艺,可惜世人不理解。今天见到老先生,才知道世上还有真懂行的人。”
这话说得漂亮,既解释了自己知识的非常来源,又捧了对方,还把自己放到了“知音难觅”的位置上。
老鲁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天,脸上的戒备慢慢消了,换上一种复杂的神色。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院里堆满了各种木头、工具和没做完的木构件,虽然乱,但乱中有序。屋里更像个小工匠殿堂,墙上挂满了各种规、矩、墨斗、尺子,还有好多画着复杂结构的草图。
老鲁头给李白倒了碗粗茶,开门见山地问:“你刚才说的那些,绝不是普通书生能知道的。说吧,费这么大劲找到我这老头子,到底想干啥?该不会是为了含元殿底下那……” 他没说完,但眼神意味深长。
李白知道瞒不过这种老江湖,索性摊牌,但还留了点余地:“不瞒老先生,晚生不是来找宝贝或者干坏事的。是发觉有一股邪门力量,正借着含元殿地脉的异常搞鬼,想祸害天下。要阻止它,得知己知彼,所以得弄清楚地下的结构。恳请老先生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帮一把。”
老鲁头听完,那双有点浑浊的老眼猛地精光四射。他沉默了足足有烧一炷香那么久,屋里静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罢了,罢了……我老头子躲在这儿隐姓埋名,还以为这些秘密要跟我一起烂在土里。”他站起身,走到屋里最里面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前,掏出一串钥匙,手有点抖地打开了锁。
箱子里不是金银珠宝,是一卷卷用油布仔细包好的羊皮纸。他拿出最厚的一卷,在桌上慢慢铺开。
一股旧墨和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李白眼前展开的,是一张极其复杂、精细到吓人的**含元殿及其基础结构详图**!不但清楚地标着梁柱斗拱、殿内布局,更让人震惊的是,图纸下面,用虚线画出了**地下部分**!包括地基的夯土层、排水暗沟,还有几条极其隐蔽、似乎是用来检修或者应急的**窄通道**!其中一条通道的方向,隐隐指向「谪仙珏」感应的核心区域!
“这是当年大修时,我和几个师兄弟私下测量画的,比官方的图详细好几倍。”老鲁头指着图纸,语气带着当年的自豪,随即又变得凝重,“但是,年轻人,你要想凭这图摸进去,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那干瘦的手指在图纸上几处用红笔特别圈出来的“不对劲的地方”点了点:“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照我们当年施工的记录,这儿的墙该多厚、柱子地基该多深,跟图上画的差了半尺到一尺。还有这条通风暗道,本来出口在御花园假山后头,但我后来偶然听说,那次大修完没多久,那出口就用糯米灰浆掺铁水给彻底封死了,根本打不开。”
李白心里一紧,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和封死的出口,八成是太阴阁后来搞的鬼,要么是为了藏住真正的入口,要么就是设了陷阱!
老鲁头看着李白凝重的脸色,慢慢说:“老头子我不知道你要对付的是啥东西,但能悄没声儿地改动皇宫重地的结构,那背后的势力可想而知。这图给你,是福是祸,还不好说。你好自为之。”
李白深深作揖:“老先生今日大恩,李白这辈子都不会忘。”他没再隐瞒真名,这会儿也用不着装了。
“李白?”老鲁头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原来是你……唉,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他不再多说,小心地把图纸重新卷好,递给李白,“拿去吧。记住,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不对劲的地方,未必全是拦路虎,有时候,说不定反而是唯一的机会。”
带着这份来之不易、既珍贵又危险的图纸,李白离开了永阳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手里的图纸沉甸甸的,不仅装着老鲁头的期望和警告,更关系着接下来要直捣黄龙的最终行动。
下一步,就是照着这图,制定详细的潜入计划,还要弄清楚那些“不对劲的地方”背后,太阴阁到底想藏什么,或者设下了什么玄机。
夜色,又一次笼罩了长安。而一场针对帝国心脏的地下突袭,已经悄悄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