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周家老宅的书房还亮着灯。
周深坐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商业文件,而是一本泛黄的古籍——周氏家谱。这本家谱据说能追溯到明初,用上等宣纸手书,线装,封面是褪色的靛蓝棉布,上面用金粉写着“周氏宗谱”四个古朴的大字。
他是在父亲周国栋的书房角落发现这本家谱的。浅浅出生后,那些异象、那些心声、那些不可思议的巧合,让他隐约觉得女儿的不凡或许并非偶然。也许,在家族的历史中,能找到一丝线索。
家谱大部分内容平淡无奇:生卒年月,婚嫁记录,功名官职,田产增减。周家并非显赫世家,祖上多是读书人和小吏,直到近代才在商界崛起。但翻到明万历年间那一卷时,周深的手指停住了。
这一页的纸张明显比前后页更陈旧,边缘有烧灼后又修补的痕迹。上面的字迹也更加潦草,墨色深浅不一,仿佛是在匆忙或激动中写下的。记录的是一位叫周文谦的先祖,万历二十年的举人,曾任县丞。
引起周深注意的是旁边的批注,用朱砂小楷写在页边空白处:
“万历三十七年夏,黄河决口。文谦公督工抢险,见一尾七彩锦鲤困于浅滩,烈日曝晒,鳞光渐黯。公恻然,以衣袍裹之,亲送返深水。是夜,文谦公梦一彩衣仙子,自称‘瑶’,叩谢救命恩,曰:‘公之善行,泽被后世,当有异禀者降于周家,以报此恩。’醒而异之,录此存照。”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色极淡,几乎难以辨认:
“后三月,文谦公夫人有孕,生女,掌心有朱砂记,状若锦鲤。幼聪慧,三岁能诗,然十岁夭折。痛哉!”
周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七彩锦鲤。名“瑶”的仙子。异禀者降于周家。掌心生有锦鲤状朱砂记的女儿。
他猛地想起女儿浅浅的左手掌心——那里确实有一小块淡淡的粉色胎记,形状不规则,他从未在意,但若仔细看,似乎真有点像一条鱼的轮廓。
“爸爸在看什么?”
一个软糯的心声突然响起。周深抬头,看到何粥粥抱着女儿站在书房门口。瑶瑶已经半睡半醒,小脑袋靠在妈妈肩上,但眼睛还睁着,好奇地看着桌上的古书。
“没什么,看些老资料。”周深合上家谱,但已经晚了。
何粥粥抱着女儿走近,瑶瑶的小手伸向那本泛黄的古籍。“书书...漂亮...”
“这是老祖宗的东西,不能玩。”周深轻声说,但还是接过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瑶瑶的小手摸到了家谱的封面,那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何粥粥去厨房热牛奶了。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周深重新打开家谱,翻到那一页,指着那幅简陋的插图——一个古人弯腰捧起一条鱼的简单线描。
“这是我们的先祖,”他轻声对女儿说,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很多很多年前,他救了一条彩色的鱼。”
瑶瑶睁大眼睛看着插图,看了很久。然后,她伸出小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条简陋的锦鲤线描。
就在这一刻——
“啊!是锦鲤仙子云瑶姐姐!”
一个清晰、激动、甚至带着哭腔的心声在周深脑海中炸开。他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的女儿。
瑶瑶的眼睛盯着那幅插图,眼神不再是婴儿的懵懂,而是一种...怀念?悲伤?喜悦?复杂得让周深心头发紧。
“原来我投胎到恩人家了...”心声继续,这次带着释然和温暖,“云瑶姐姐说过,她会报答的...原来是这样报答的...”
“黄河的水好浑,我被困住了,太阳晒得好疼...是那个书生救了我...他的手掌好温暖...”
“云瑶姐姐说,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但她自己是仙子,不能久留凡间...所以她安排了我...”
“我是她最小的妹妹,锦鲤池里最淘气的那条...因为贪玩差点被晒死...”
“姐姐说,让我来报恩,也来...渡劫?什么是渡劫?”
心声变得困惑,然后渐渐低落。
“但是我忘了好多事...只记得要报恩...要带给这家好运...”
“我做到了吗?爸爸好像很开心,叔叔们也变了...妈妈很温柔...”
“我应该是做到了吧...”
瑶瑶的小手还按在插图上,但眼睛已经开始发直,困意上涌。那阵激动的情感波动渐渐平息,她又变回了那个普通的、困倦的婴儿。
周深却僵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又滚烫。他低头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又看看家谱上那则记载,再看看女儿左手掌心那块淡淡的胎记。
七彩锦鲤。名“瑶”的仙子。报恩。投胎。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的认知边界上。他是一名现代商人,接受过高等教育,相信科学和理性。可怀中这个能传递心声的女儿,那晚的异象,现在这则四百年前的记载,以及女儿刚才那番“心声”...
“爸爸...”瑶瑶在睡梦中呢喃,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襟。
这个动作把周深拉回现实。他抱紧女儿,感受着她小小身体的温暖和重量。不管她是什么,从哪里来,有什么使命,此刻她只是一个需要父亲怀抱的婴儿。
“你做到了,宝贝。”他轻声在女儿耳边说,声音有些沙哑,“你给这个家带来了很多很多好运。你改变了爸爸,改变了叔叔们,让这个家变得...更温暖了。”
睡梦中的瑶瑶,嘴角微微上扬。
何粥粥端着热牛奶回来,看到丈夫抱着女儿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深?你没事吧?”
周深抬起头,看着妻子关切的脸,忽然觉得那些秘密太过沉重。他不能告诉她,至少现在不能。这不是不信任,而是保护。
“没事,”他微笑,那笑容有些疲惫,但真实,“只是觉得,有你们真好。”
何粥粥走过来,轻抚他的肩膀:“你最近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嗯。”周深合上家谱,小心地把它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那个秘密,那个关于四百年前的救命之恩和轮回报恩的传说,就让它继续尘封吧。至少现在,还不是揭开的时候。
他抱着女儿起身,准备回卧室。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本安静躺在书架上的家谱。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那靛蓝封面上,“周氏宗谱”四个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那一瞬间,周深几乎产生幻觉,仿佛看到封面上的金字流动起来,化作一尾锦鲤,在月光中游弋,然后消散无踪。
他摇摇头,抱着女儿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那一夜,周深做了个梦。梦中,黄河水浑浊汹涌,岸边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弯腰,小心翼翼地从浅滩捧起一尾闪烁着七彩光芒的锦鲤。锦鲤在他掌中微微摆动,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书生低声说:“去吧,回你该去的地方。”
他把锦鲤放入深水,锦鲤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摆尾游向河流深处。那一眼,清澈,灵动,充满感激。
梦境转换,夜空中,一个彩衣仙子凌空而立,对书生盈盈一拜:“恩公大德,瑶必相报。他日当有异禀者降于君家,以全此缘。”
书生惊醒,掌中似有余香,窗外月光如水。
周深也惊醒了。他坐起身,发现天已微亮。身边的何粥粥和婴儿床里的女儿都还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再次来到书房。
家谱还在书架上,安静如常。他抽出那卷,翻到万历三十七年那一页。朱砂批注依然模糊,插图依然简陋。
但就在他准备合上时,他注意到那页的角落,有一个极淡的水渍痕迹,形状...像一尾游动的鱼。
周深的手指抚过那个痕迹。纸质陈旧,水渍古老,这绝不是刚刚出现的。也许它一直都在,只是他从未注意。
也许,有些缘分,有些恩情,有些命运的丝线,真的能穿越四百年时光,依然坚韧不断。
他合上家谱,放回原处。走出书房时,晨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整个走廊。婴儿房里传来女儿醒来的咿呀声,和何粥粥温柔的回应。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周深知道,无论女儿有着怎样的前世和使命,今生她都是瑶瑶,是他和粥粥的女儿,是周家最珍贵的宝贝。
他会保护她,就像四百年前那位先祖保护了困在浅滩的锦鲤。这是轮回,是报恩,更是血脉深处最本能的守护。
阳光洒进走廊,温暖明亮。而在那光芒中,似乎有七彩的微光一闪而过,如同锦鲤摆尾,搅动了一池春水,涟漪荡漾,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