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般的炮击,如同巨神疲惫的呼吸,缓缓停歇。但那笼罩着断壁残垣的、浓厚呛人的硝烟,并未散去,反而在无风的清晨,沉甸甸地压在燕京城头,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上。空气里弥漫着焦臭、血腥、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砖石冷却碎裂的声音。死寂,是暴风雨后更深沉的恐惧。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咚——!咚——!咚——!”
沉闷、有力、富有穿透力的战鼓声,骤然从龙焱军阵地的深处擂响,打破了战场那令人窒息的宁静。鼓点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冰冷、肃杀、不容置疑的节奏,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敲打在残破的城墙上,敲打在守军本已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
随着鼓声,一队队黑色的身影,如同从大地中涌出的铁流,从壕沟、从土垒、从炮位之后,沉默地、迅疾地、却又井然有序地出现。他们不再是前些日子那些挥舞铁锹的民夫,而是真正的、全副武装的龙焱军步兵。夏式步枪上了刺刀,在晨光中汇成一片钢铁森林,反射着死亡的寒光。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嘶吼,只是踏着鼓点的节奏,以散兵线的方式,向前推进。步伐坚定,眼神冰冷,带着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却又淬炼出更纯粹杀意的沉静。
这是炮火洗地后,步兵清扫与压制的标准程序。但守军,早已丧失了有组织的抵抗能力。
零星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铳声、箭矢,从几处尚未完全塌陷的城墙豁口、或是燃烧的废墟后面射来。几个龙焱军士兵闷哼着倒下,但更多的子弹立刻如同冰雹般还击回去。精准的点射,短促的齐射,将任何敢于冒头的守军瞬间打成筛子。龙焱军的步兵线,如同巨大的、黑色的、长满尖刺的滚轮,沉稳而不可阻挡地,碾过战场边缘,向着护城河,向着城墙的缺口,压了上去。
真正的突击,此刻才刚刚开始。
“工兵!上!”
一声嘶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命令,从前沿指挥所发出。早已在出发阵地等候多时、身上背负着沉重负担的特殊士兵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他们是工兵敢死队。
没有光鲜的盔甲,只有最轻便的棉甲,上面沾满了泥土。没有步枪,只有腰间挎着的短刀和背上鼓鼓囊囊的、用油布和绳索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炸药包。他们手持的不是武器,而是巨大的、捆绑着木板的门板,或是扛着粗长的木料、绳索、铁钩、沙袋。
“弟兄们!”队长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工兵,姓雷,大家都叫他“雷公”,他低吼一声,声音粗粝如砂纸摩擦,“炮停了,该咱们了!让那些鞑子看看,咱们工兵,是怎么开路的!为死去的兄弟,为后面的袍泽,开路!跟我冲——!”
“冲啊!”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声压抑的、带着必死决心的怒吼。雷公第一个跃出了壕沟,沉重的门板斜扛在肩上,向着前方那宽阔的、浑浊的、漂浮着尸体和杂物的护城河冲去!在他身后,数百名同样背负着开路工具的工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嘶喊着,疯狂地冲向前方那片死亡地带!
“掩护!火力掩护!”步兵线后的军官厉声嘶吼。
“砰砰砰——!”
早已部署在侧翼和前方土垒上的神机炮、燧发枪队,立刻喷吐出密集的火舌!炮弹、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城墙上任何可能威胁到工兵的区域,压制着稀稀落落的反击。硝烟再起,但这一次,是进攻的硝烟。
“咻——咻——!”
尽管有火力掩护,但城墙上、缺口后,依旧有悍不畏死、或是被军官威逼的守军,在绝望中射出箭矢,打出铳弹。箭矢带着尖啸,钉在门板上,发出“咄咄”的闷响。子弹打在泥土里,溅起烟尘。不时有扛着木板的工兵身体猛地一震,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没有一个人后退!
“快!快!把桥架起来!”雷公冲到了河边,奋力将沉重的门板向前一推,门板斜斜地搭在河岸与前方一处较为坚固的浮木残骸上。“上木板!捆结实!”
工兵们冲上来,迅速将扛来的木板铺在门板上,用绳索、铁钉疯狂地固定。更多的人则扛着沙袋,奋不顾身地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用身体、用沙袋,在齐胸深的水中筑起临时的桥墩。箭矢射中他们的肩膀,铳弹擦过他们的头皮,但他们咬着牙,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沙袋、将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填进水中,拓宽着通道。
“砰!”一声闷响,一名正在水下作业的工兵,被城头抛下的擂石砸中,血水瞬间涌上河面。旁边的战友眼睛赤红,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嘶吼着,继续将沙袋垒上去,填补那个空缺。
“炸药!填缺口!”另一队工兵,则在步兵的火力掩护下,冲向城墙被炸开的最大的那个、被砖石和尸体堵塞的斜坡豁口。他们要将豁口拓宽、填平,让后续的步兵、火炮能够顺利通过!他们背负的,是最危险的炸药包。
“掩护我!”一个瘦小的年轻工兵,外号“泥鳅”,灵活得像条鱼,扛着巨大的炸药包,在碎石瓦砾间跳跃、翻滚,躲避着零星的射击。他冲到豁口前,将炸药包死死塞进一道深深的裂缝,拉燃了长长的导火索。
“嗤——!”导火索冒着青烟,快速燃烧。
“泥鳅!快回来!”战友嘶喊。
泥鳅却仿佛没听见,他盯着那燃烧的导火索,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另一处需要爆破的障碍,猛地从腰间拔出另一个炸药包,又冲了过去!他要一次解决两个!
“泥鳅!你疯了!回来!”
“轰隆——!!!”
第一包炸药爆炸了!巨大的气浪将豁口处的砖石碎块再次掀起,硝烟弥漫。但泥鳅的身影,消失在了烟尘中。
“泥鳅——!”战友的嘶喊声带着哭腔。
烟尘稍散,豁口被炸开了一个更宽的通道。但泥鳅,没有回来。他留下的,只有那被冲击波吹散的、淡淡的硝烟,和地上一个焦黑的、小小的坑。
“啊——!狗鞑子!我操你祖宗!”雷公看到了这一幕,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他嘶吼着,扛起一根更粗的原木,踏着刚刚铺就、还在摇晃的浮桥,冲向对岸,“弟兄们!为泥鳅报仇!开路!开路!开路!”
“开路!开路!开路!”
工兵们疯了!他们眼中再无恐惧,只有疯狂的怒火和完成任务、为兄弟报仇的执念。他们用身体架桥,用血肉填壕,用生命爆破!浮桥在一寸寸延伸,通往豁口的道路在一尺尺拓宽。
不断有人倒下,被箭射穿,被铳弹击中,被落石砸中,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但他们倒下的地方,立刻有新的身影扑上,接过工具,扛起沙袋,继续向前!
这不是战斗,这是用生命铺路!是用最卑微的牺牲,为身后那支钢铁洪流,凿开通往胜利的、染血的通道!
当第一座简易浮桥,颤抖着、却顽强地横跨在护城河上;
当那最大的城墙豁口,被工兵的血肉和炸药,硬生生拓宽到足以让两匹马并行;
当步兵线的最前方,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豁口内那燃烧的街巷、和仓皇逃窜的守军身影时……
雷公,那个绰号“雷公”的老工兵,浑身是血,拄着一根折断的木杠,站在浮桥的尽头,站在豁口的边缘。他回过头,看向后方那如林的枪刺,那沉默而肃杀的黑潮,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裂肺地吼道:
“路——开——了——!!!”
吼声未落,一支从暗处射来的冷箭,贯穿了他的胸膛。雷公身体晃了晃,脸上却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狰狞的笑意,然后,重重地向后倒去,倒在了他亲手开辟的道路上。
后方,战鼓的节奏,骤然一变!变得急促,变得狂暴!
“全军——突击——!”
黑色的潮水,动了。带着山崩地裂的气势,踏着工兵用生命铺就的血路,向着那座千疮百孔、哀鸣未绝的雄城,发起了最后的、致命的冲锋!
直播间的镜头,死死地、颤抖地追随着那些在枪林弹雨中,用最原始的工具、最卑微的血肉之躯,为胜利开辟通道的工兵身影。标题,在硝烟与血泪中,化为最沉重的祭奠:【血肉之路!无名工兵,以命铺就钢铁洪流!】
弹幕,早已被泪水模糊,被悲愤填满:
【工兵……真正的英雄!】【泥鳅!雷公!】【看哭了……真的看哭了……】【没有他们,再强的火炮也进不去。】【每一寸前进,都是血换来的。】【他们连名字都不会留下……】【致敬!致敬所有无名的开路先锋!】【这胜利,是无数个泥鳅、雷公用命换来的!】【主播,记住他们!一定要记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