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万宝峰那日之后,沈清辞几乎日日都会前来。他有时带着寻来的珍稀安魂丹药,有时只是默默站在院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白茯苓在苏见夏或陆时衍的陪伴下,于院中慢慢行走,适应着灵根重损后虚弱的身子。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惊扰了她,也怕自己承受不住她那全然陌生的目光。
然而,即便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守望,依旧给白茯苓带来了困扰。
这一日,沈清辞照例前来,将一瓶新得的“凝魂玉露”交给守在院外的苏见夏。他正欲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却听见院内传来白茯苓带着怯意的声音,她正小声问着身边的陆时衍:
“时衍哥哥……那位沈师兄,是不是……我以前欠了他很多很多灵石没还啊?”
沈清辞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院内,白茯苓蹙着秀眉,脸上带着真实的困惑与一丝不安,她扯了扯陆时衍的袖子,声音压得更低,却清晰地传入外面每个人的耳中:“不然……他为什么每天都要来?还用那种……好像我欠了他全副身家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冷冰冰的,好吓人……”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朝陆时衍身后缩了缩,仿佛门外站着的不是曾经与她缔结星契、让她写下“他眼睛比宝石好看”的道侣,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讨债人。
陆时衍一脸尴尬,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复杂万分的前因后果,只能勉强安抚道:“没有的事,茯苓师妹,你……你不欠沈师兄任何东西。”
苏见夏在一旁听得心都揪紧了,她担忧地看向院门外那个僵硬的身影。
沈清辞背对着院内,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指节捏得发白,那新生的、蕴含着混沌与冰寒之力的灵根,似乎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丝寒气,让他周身的空气都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
【“他为什么每天都要来?”】
【“还用那种……好像我欠了他全副身家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冷冰冰的,好吓人……”】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他心脏最柔软、也是最疼痛的地方。原来,他每日的守望,在她眼中,竟是这般令人恐惧的负担。原来,他那承载了无尽痛楚、悔恨与深沉爱意的凝视,在她被扭曲的认知里,只剩下冰冷的讨债意味。
他甚至连让她感到“亏欠”的资格都没有了。在她此刻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甚至惹人厌烦的“陌生师兄”。
良久,沈清辞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逸散的寒气也被他强行收敛。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万宝峰。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了整座冰山的重量,孤寂而苍凉。
第二天,沈清辞没有再来。
第三天,也没有。
……
当苏见夏觉得不对劲,前去玉衡峰寻他时,才发现沈清辞居住的那座独立院落,已然被一层坚不可摧、散发着极致寒意的玄冰彻底封冻!冰层厚达数尺,晶莹剔透,却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气息与声音,阳光照射其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
院落周围的草木尽数凋零,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霜,仿佛瞬间从春日步入了凛冬。
冰封之门外,只留下了一道以剑气刻下的、简短却决绝的讯息:
“闭关,勿扰。”
没有说明归期,没有交代任何事。他就这样将自己连同那破碎后又新生、却承载着更深刻痛楚的剑心,一起封存在了这绝对寂静与寒冷的冰狱之中。
玉衡真人闻讯而来,站在那冰封的院落前,沉默了许久。他能感受到那玄冰之中,弟子那混乱而强大的新生灵根气息,以及那股几乎要将自身也一同冻结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与决绝。
“由他去吧。” 玉衡真人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破而后立,或许……他需要这绝对的冰冷与孤独。”
消息传到万宝峰,灵汐真人默然。苏见夏红着眼圈,不知该如何对依旧懵懂、偶尔还会问起“那个吓人的沈师兄怎么不来了”的白茯苓解释。
陆时衍心中的负担更重了。
而白茯苓,只是歪着头听了听,便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一块新得的水晶上,仿佛那个名为“沈清辞”的师兄,连同他那“冰冷吓人”的眼神,都只是生活中一个无关紧要、已然翻过的小插曲。
无人知晓,那冰封的院落之内,是怎样一番冰与火交织的炼狱。沈清辞在以何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锤炼着新生的混沌冰灵根,磨砺着手中的归墟剑与那柄象征过往、虽断犹存的寒川。
他将所有的痛、所有的悔、所有的爱与不甘,都化作了前进的动力。
出关之日,要么他勘破情劫,剑道通神;
要么,便与这心魔,一同葬于这万丈玄冰之下。
万宝峰的春日依旧温暖,而玉衡峰上,那处冰封的院落,成了青云宗最寒冷、也最令人心悸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