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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轮轴碾过碎石,发出沉闷声响。林昭袖中那封未署名的密信早已焚尽,但他记得最后一句:“他们在等一个人回来。”他当时未说破,此刻却已明白——那人不会回来,也不必回来。真正要动的,从来不是京中这一局。

他回府即召徐怀之。

“鹰纹双圈火药,”林昭将一块印有双圈鹰纹的铁牌推至案前,“工部可有备案?”

徐怀之接过细看,摇头:“此为边军特供,由兵部火器局专造,每批烙印编号,仅存档于工部极密卷宗。查阅需三品联署,且须经兵部勘合。”

“你我皆知,兵部眼下是裴党的门庭。”林昭指尖轻叩桌面,“若走正途,等批文下来,北境早已易主。”

徐怀之沉默片刻:“但若以修缮烽燧为由,调取近三年火药拨付清单……工部尚有旧例可循。”

“就以此由。”林昭点头,“你亲自去,带最信得过的技官。清单一到,立刻比对。”

三日后,徐怀之深夜叩门。

他手中无文书,只一张手绘草图铺在灯下:“黑石砦,每月初七,十箱火药以‘损耗补给’名义调拨。编制三百,实驻四百有余,火药用量逾额三倍。更奇怪的是,兵部备案中,该砦去年已裁减军资,反多出这批供给。”

林昭目光落在图上一处标注:“谁在批条子?”

“兵部郎中周崶。”徐怀之低声道,“名字是他亲签,印鉴齐全。可……周崶三日前就该离京,至今无驿站记录。”

林昭冷笑:“他没走。人在京中,笔迹却出现在边关调令上——有人代签,他默许。”

他起身踱步,忽问:“黑石砦守将何人?”

“姓李,名不显,十年前西北断龙坡一役残部唯一活下来的校尉。战后升守将,外放边陲,再未回京述职。兵部评语‘忠谨可靠’,可卷宗里一句封赏记录也无,反有兵部尚书批语:‘损兵过半,虽守阵地,难掩指挥失当。’”

林昭停下脚步:“一个死守阵地、伤亡八成的将领,朝廷不赏,反斥其失当?”

“是。”徐怀之点头,“我寻到一名 surviving 亲兵,现为京郊驿卒。他说,那夜断龙坡雪崩,李将军率三百人断后,掩护主力撤退。等援军到时,只剩他一人靠在尸堆里喘气。他常说一句话——‘朝廷负我,我何须死忠。’”

林昭闭目片刻,再睁时已定下决断:“赵文炳岳父早年在西北带兵,此人原是其帐下亲兵统领。赵家败落后,李姓守将被外放,却仍与赵氏暗通书信。他们不是主仆,是旧部,是同谋。”

他转身取出一只旧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枚残破军牌,一面刻“黑石砦”,另一面有焦痕遮住姓名。

“你认得这牌子?”

徐怀之摇头。

“我在军火库缴获的火药箱夹层找到的。”林昭将牌子翻转,“这人还活着,也还没彻底倒向赵家。他犹豫。他在等一个理由,是继续恨朝廷,还是……再信一次。”

“你要策反他?”

“不是策反。”林昭摇头,“是唤醒。他若真铁了心反,就不会只用火药,早该动刀兵。他还在等,等朝廷是否还当他是个人。”

他命人唤来一名老仆,年近六旬,背微驼,双手布满老茧。

“你曾是赵家马厩管事,李将军出征前,你替他喂过马,对不对?”

老仆低头:“是。将军临行前,夫人亲手绣了个香囊给他,他一直挂在腰上。”

林昭从匣底取出一只褪色香囊,丝线斑驳,内衬已裂:“带上这个,还有这枚军牌。扮作商旅,走宣州道,入北境。见不到李将军,就把东西交给砦中老兵,说——‘故人未忘断龙坡风雪’。”

老仆捧物在手,手指微颤。

“记住,不提官府,不提我名。只说:‘林公知将军困于忠义之间,不强以节义相责。惟问一句:若朝廷清明,将军愿否再为国死战?’再把这张图给他。”

他递过一张纸,上面是新政推行后的屯田图,另附几张边民安居照——孩童在田埂奔跑,老农扶犁而笑,村口立着新修的水渠碑。

“若他问凭据,就说火药已被调包,下一批沙石三日后到砦。若他仍疑,便告诉他——周崶未离京,兵部有人代签调令,朝廷已知内情。”

老仆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七日未信。

第八日清晨,徐怀之匆匆入府,手中握一封密笺,未封口,纸角有火燎痕迹。

“黑石砦来信。”他声音低沉,“李将军当夜焚信,下令销毁所有与赵氏往来文书。并密报:下批火药将于本月十四夜子时,由‘东线马队’自雁门关外运入,路线经狼脊岭,避开关防,预计二更抵达砦西暗道。”

林昭接过信,扫一眼,递回:“他信了。”

“不止。”徐怀之压低声音,“他还说,愿将功赎罪。请朝廷允他继续接收火药,但暗中调包为沙石,再以‘途中遭劫’上报兵部,引幕后之人现身。”

林昭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天光微明,檐角滴水,一滴一滴砸在青石上。

他转身:“准他所请。但调包之事,由工部技官亲赴边关,以检修烽燧为名,暗中替换。火药则由都察院密押至京郊别院,封存待用。”

“若兵部追责?”

“让他们追。”林昭冷笑,“等火药‘被劫’之后,立刻将李将军密报与火药流向一并呈递天子,附上悔过书。就说——边将误入歧途,幸得朝廷新政感召,迷途知返。”

徐怀之迟疑:“可若裴党反咬,说我们伪造边将书信?”

“不会。”林昭摇头,“他们不敢深查。一旦彻查兵部火药流向,周崶代签之事必露。他们宁愿认栽,也不愿暴露内鬼。”

他停顿片刻,又道:“更重要的是——他们原以为边军是刀,可现在,刀柄已不在他们手里。”

徐怀之默然良久,终点头:“我即刻安排技官启程,伪装工部巡修队,带沙石替药箱,十五日前必抵黑石砦。”

“去吧。”林昭坐回案前,提笔写下一道密令,“顺便告诉李将军——断龙坡的雪,终有化时。他若愿再执旗,朝廷,还缺一个敢死之人。”

数日后,兵部接到急报:黑石砦火药车队于狼脊岭遭劫,三十箱火药尽数被夺,守军死伤十余人。

兵部尚书震怒,下令彻查。

三日后,天子御前呈上两份密奏:一份为黑石砦守将悔过书,详述私通门阀始末;另一份为火药真实流向图,直指兵部周崶等人伪造调令、私运军资。

天子未语,但当夜即下旨:兵部火器司即刻停摆,所有火药拨付改由工部与都察院联合勘验;黑石砦守将暂留原职,戴罪立功,待查实后另行封赏。

京中风声骤紧。

裴党门生接连称病不朝,赵氏庄园闭门谢客,连周崶也突然“染疾”,不见踪影。

徐怀之入府时,见林昭正对灯翻阅一份新到的边报。

“黑石砦昨夜焚毁西暗道,”林昭头也不抬,“并上报‘发现私挖地道,疑有敌谍潜入’。兵部若再调火药,只能走明路。”

徐怀之轻叹:“他们失了边军这条线,再想动京中,难了。”

林昭合上边报,抬头:“可他们不会停。赵文炳虽未动,但他背后的人,一定在找新路。”

“下一步?”

林昭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北境防线,最终停在一处关隘。

“他们在等一个人回来。”他低声说,“可我们得先让另一个人,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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