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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落在匕首柄尾,那“工”字暗记泛着冷光。林昭指尖划过刻痕,未再擦拭,将刀收入袖中。

老吴立于门侧,低声禀报:“地牢已封,守卫换作岭南旧部,口令三刻一更,无人能近。”

“谢御史与徐郎中可曾收到信?”

“一个时辰前皆已回话,午时前必到静澜茶舍。”

林昭点头,取过案上三物:刺客供词、染血的遗诏背面红字、军火库账本拓印。他将三纸并列,以镇纸压角。目光停在“工”字之上——此记非新刻,刀痕深处有锈,少说十年旧迹。裴党经营工部之深,远超预料。

他合卷起身,披衣出门。天色阴沉,风未止。马车候于巷口,车辕上凝着薄霜。老吴扶他登车,低声道:“茶舍后院已清,小二皆换作咱们的人。”

“不必全换。”林昭坐定,“一人陌生,反惹人疑。只消确保后厢无人偷听便可。”

车轮碾雪,缓缓而行。林昭闭目养神,脑中却无片刻停歇。昨夜刺客供出“监”字,直指工部总监崔元礼。此人掌营造司十余年,表面不涉党争,实则城防枢纽、宫门机括、水道闸口,皆由其一手经办。若其真为裴党余孽之首,则京城命脉早已暗中易手。

更可怕的是,刺客体内乌心丸、肩上残月烙印,皆为先帝亲卫专属。裴元衡何来权力私授禁药、暗控旧卫?除非——他早已渗透东宫宿卫体系,甚至先帝驾崩前后,宫中已有变数。

马车停稳。老吴撩帘,林昭踏雪而下。静澜茶舍临河而立,此时茶客寥寥。小二迎出,引他自侧门入后厢。屋内炭火微燃,桌上两盏清茶尚冒热气,谢允与徐怀之已到。

谢允着青袍,腰佩御史铜符,见林昭入内,起身拱手:“子明兄召得急,可是昨夜出了事?”

徐怀之未动,只抬眼看他,目光沉稳中带疑。

林昭落座,未答反问:“徐兄近来可觉工部行事有异?”

徐怀之眉梢微动:“上月三处城门修缮,批文由崔总监独签,未走六部会勘。我曾提过一句,被回以‘工期紧迫,特例通融’。”

“哪三处?”

“西华、崇明、安远。”

林昭从袖中取出地图,摊开指去:“这三门,皆控粮道与兵驿。若闭门,城中断粮不过三日。”

谢允脸色一变:“你是说……有人欲控城门?”

“不止城门。”林昭又取匕首,置于桌上,刃朝内,柄对外,“此物出自昨夜潜入我府之人。他肩有残月烙印,服乌心丸,乃裴元衡亲手训练的死士‘晦’。”

徐怀之伸手拿起匕首,翻至柄尾,指腹摩挲那“工”字刻痕,神情骤紧:“这记号……我在工部旧档房见过。嘉和十三年,一批军械转运岭南,账本上有此标记,当时我只当是工匠私记,未加追究。”

“如今看来,是裴党在工部埋下的暗线。”林昭道,“死士能入我府,说明他们已知遗诏现世。而能调动死士者,必在工部高位。我查过名录,崔元礼,嘉和十二年入部,曾监修观星台基——那夹壁密阁,正是他亲手督造。”

谢允沉默片刻,忽问:“你欲如何?”

“单线追查,已至瓶颈。崔元礼位高权重,耳目遍布,我若再动,恐遭反噬。昨夜刺客若非落入陷阱,今日你我或已见不到彼此。”

“所以你召我们来,是想……”

“结盟。”林昭直视二人,“清流之人,向来各自为战,虽有声望,却难成势。如今奸党盘踞要害,若不联合,迟早被逐一剪除。”

徐怀之放下匕首,语气凝重:“工部体系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贸然发难,城防失灵,百姓遭殃,我等岂非成了罪人?”

“正因如此,才需稳妥行事。”林昭道,“我不求立刻扳倒崔元礼,只求逼其自乱阵脚。三人联手,可分路取证:谢兄掌御史台耳目,可查崔元礼私通旧卫之迹;徐兄在工部多年,可暗查修缮令中是否有异常调令;我则继续追查死士编制,溯其源头。”

谢允沉吟良久,终开口:“若要成势,单靠三人不够。至少需五名御史联名上奏,方可形成公论,压制反扑。”

“名册不可留。”林昭摇头,“党盟不设盟书,不录姓名。你我各引可信之人,层层递进,消息只传口信,不见文字。”

徐怀之忽道:“可用工部营造日志为暗码。譬如‘观星台基重夯’,代指崔元礼;‘东渠闸门检修’,代指城防异动。日常公文往来,无人会疑。”

谢允颔首:“御史奏章亦可暗藏其词。比如‘河道淤塞已久,恐生民患’,实指工部积弊。”

林昭取出遗诏背面,将红字“赤檀非死物,旧卫尚存三”推至桌心:“此为先帝遗诏隐文,与刺客供词‘主上知你得诏’相印证。裴党不仅知遗诏存在,更知其关乎‘玄衣玉人’。说明他们早已渗透先帝旧卫系统。若不早动,待其先发制人,局面将不可收拾。”

谢允盯着那行红字,缓缓道:“我曾听先帝近臣提过,当年有一支隐卫,不入名册,直属御前,专司宫禁秘事。后来一夜之间,七人暴毙,余者皆贬。若‘旧卫尚存三’属实,那三人或许仍在暗处。”

“所以更要抢在他们之前。”林昭道,“崔元礼若真是幕后之‘监’,则他既能调死士,又能控城防,下一步必是对付我。我不能等他出手。”

三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决意。

徐怀之伸手,将匕首推回林昭面前:“此物你收好。若崔元礼见其失窃,必起疑心。”

谢允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撕作三片,各执其一:“日后密会,以此为信。不见帕,不露口风。”

林昭未接,只道:“信物易落人手。不如约定——每逢密议,首句必提一桩旧案。今日是‘嘉和十七年东宫退役名录’,下次便换‘军火库焚毁案’。若对不上,便是伪者。”

徐怀之点头:“稳妥。”

谢允亦道:“可行。”

林昭起身,将地图卷起,收入袖中:“从今日起,我们三人各司其职。谢兄联络御史,徐兄查工部令档,我继续追查死士归属。若有异动,三日一聚,地点轮换,不固定,不预告。”

“若遇急情?”徐怀之问。

“派心腹送茶——一盏明前,置于门侧石阶。见茶即知有事。”

谢允最后问道:“这联盟……可有名号?”

林昭略一沉吟:“清流之志,在澄源清本。就叫‘清源’。”

话音落,三人再无多言。谢允先起身,整衣出门,背影消失在廊下。徐怀之随后离去,脚步沉稳。林昭 linger 最后,将桌上三盏冷茶一并倾入火盆。水汽腾起,遮了炭光。

他出门时,雪又开始落。

老吴候在车旁,低声问:“大人,下一步?”

林昭登车,帘幕垂下前,只说一句:“查裴党死士编制,溯工部旧档,寻‘晦’字编号归属。”

车轮启动,碾过新雪。

茶舍后厢,火盆中残茶滴落,最后一片纸角蜷曲焦黑,字迹在火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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