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天穹低垂,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两军对垒,肃杀之气凝结如冰。叛军阵前,一面绣着狰狞狼头的王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下,盖伦尔志得意满,他身旁,一人格外刺眼。
唐三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缀满廉价金属片和彩色羽毛的华丽袍服,颜色艳俗,与他苍白阴鸷的面容极不相称。他昂首挺胸,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刻意营造出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他甚至给自己起了个匪夷所思的名号,此刻正运足内力,声音尖利地传遍战场:
“唐门弃徒?哼!吾乃‘修罗’唐三!对面阿古娜麾下的鼠辈,谁敢出来与我一战?!让你尝尝我‘修罗’的取死之道!”
他挥舞着手中那柄花里胡哨的“海神三叉戟”,姿态夸张,引得叛军阵中一些不明就里的士兵发出阵阵哄笑,以为胜券在握。
阿古娜阵中,一片沉寂。战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弯刀,目光投向他们的王女。
阿古娜眉头微蹙,正欲言语,身侧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般,悄无声息地飘然而出,立于两军阵前那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正是唐翎。
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靛蓝劲装,背负乌木匣,面容冷峻,银灰色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对面那打扮得如同戏子般的唐三,连一丝嘲讽的表情都欠奉,只有一种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唐三。”唐翎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声和远处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唐家三少爷?”
这声“三少爷”,叫得平淡无奇,却让唐三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这是他出身唐门外支、始终渴望进入核心而不得的痛处。
唐翎并未给他发作的机会,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如同陈述事实般说道:“听闻你离了唐门,便自封‘修罗’,倒是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你这一身所谓的‘绝技’,偷学了几成?又自以为……领悟了几何?”
唐三脸色涨红,厉声道:“唐翎!休得猖狂!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唐门绝学!看招——暴雨梨花针!”
他猛地抬手,手中一个制作略显粗糙的圆筒状机括对准唐翎,猛地按下机关!
“咔哒!咻咻咻——!”
一阵密集的机括响动,数十上百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带着淡淡的腥气,铺天盖地般射向唐翎!范围确实不小,速度也极快,引得双方阵中都是一阵低呼。
然而,面对这看似避无可避的暗器风暴,唐翎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一下。他只是微微侧身,右手在身前看似随意地一挥、一引、一拂,动作飘逸流畅,仿佛在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那激射而来的漫天银针,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弄,轨迹纷纷偏转,“噗噗噗”地射入他身旁的草地之中,最近的,离他鞋尖尚有半尺之遥,未能伤其分毫!
“这……这不可能!”唐三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唐翎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银灰色的眸子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如同看穿一切的讥诮:“针体粗劣,淬毒手法拙劣,机括力道分散,覆盖虽广,穿透不足。此等残次品,也配称之为‘暴雨梨花针’?唐三,你窃取的,不过是门中工匠学徒练手的草图吧?”
“你放屁!”唐三被当众揭穿,恼羞成怒,脸皮紫胀,“你懂什么?!这乃是我改良后的……”
“改良?”唐翎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开始了他那堪比诸葛骂王的诛心之言:
“吃饱了骂娘,过河便拆桥。唐门教你技艺,予你安身立命之所,你不知感恩,反窃秘叛逃,此为一罪。”
“投靠外敌,以窃来之技,屠戮可能曾与你并肩的同门,此为二罪。”
“更听闻,你为求荣华,抛却发妻老母于不顾,致使结发之妻贫病交加,活活饿死!如此不仁不孝,无情无义之徒……”
唐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审判意味,响彻云霄:
“也配自称‘修罗’?!也配谈什么‘取死之道’?!”
“我看你,不如改个名号,叫‘亡妻斗罗’更为贴切!”(“斗罗”在唐门内部,乃是用于讥讽那些德不配位、品行低劣却妄自尊大之辈的蔑称。)
“亡妻斗罗”四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唐三内心最阴暗、最不愿面对的角落!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白,最后一片死灰!
“你……你……你胡说!你污蔑!!”唐三气急败坏,指着唐翎,手指颤抖,语无伦次,“唐翎!你已有取死之道!取死之道!!”
他状若疯魔,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仪态,猛地将手中那“海神三叉戟”对准唐翎,疯狂地按下所有机括!三根尖刺激射而出,同时一股淡紫色的烟雾喷涌而出!
然而,这一切在唐翎眼中,依旧如同孩童的把戏。他身形只是微微一晃,便如同鬼魅般避开了尖刺和毒雾,甚至还有闲暇用手指轻轻扇开飘到面前的些许毒烟,皱了皱眉:“劣质曼陀罗花粉混合蛇毒?下九流的手段。”
这一刻,唐三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倚仗、所有的伪装,都被唐翎用最残酷的方式,当众剥得干干净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暴露在无数鄙夷、讥讽的目光之下。怀疑人生?不,他几乎要崩溃了!
“啊——!我杀了你!!”唐三彻底疯狂,拔出腰刀,不顾一切地冲向唐翎!
望着那状若疯狗般冲来的身影,唐翎眼中最后一丝耐性也消失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什么。
“跳梁小丑,徒污人目。”
“也罢,便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唐门绝技。”
话音未落,唐翎的身影骤然模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丽炫目的光影。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有一片轻盈的羽毛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瞬闪而过!
瞬翎!
下一瞬,唐翎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唐三身后一丈之处,依旧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态,仿佛从未动过。
而前冲的唐三,动作却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手中的腰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咽喉,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缓缓在他脖颈上浮现。
“嗬……嗬……”他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涌出。
随即,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继而整个人向前扑倒,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唐门叛徒唐三,卒。死在他自以为傲、实则粗劣不堪的暗器之后,死在真正唐门绝技那无声无息、一击必杀的“瞬翎”之下。
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战场!
随即,阿古娜眼中精光爆射,她猛地拔出弯刀,指向因主将(自以为的)被杀而陷入混乱的叛军,清叱之声响彻全军:
“草原的勇士们!长生天庇佑!叛徒已诛!随我——杀!”
“杀——!!”
王庭联军的士气瞬间暴涨到了顶点!如同决堤的洪流,在阿古娜一马当先的率领下,向着陷入恐慌的叛军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
阿古娜身先士卒,弯刀挥舞如月,所过之处,叛军人仰马翻。她精准地指挥着部队,分割、包围、歼灭!被唐翎斩将带来的震撼,以及王女身先士卒的勇武,彻底点燃了草原战士的血性!
叛军溃不成军,那几台简易的雷火机关兽,在失去了有效指挥和步兵掩护后,也成了笨重的活靶子,被阿古娜的部队利用地形和陈潇传授的方法,或困住,或摧毁!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当夕阳的余晖将草原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时,战场上只剩下叛军狼狈逃窜的背影和满地狼藉的尸骸、缴获。那面狰狞的狼头王旗,被践踏在泥泞之中。
“草原之鹰!阿古娜!草原之鹰!阿古娜!”
胜利的欢呼声响彻云霄,战士们用最朴素的方式,向他们英勇智慧的王女表达着最高的敬意与臣服。经此一役,“草原之鹰”阿古娜的威名,必将如同掠过漠北的长风,传遍草原的每一个角落,真正奠定她草原共主的地位!
唐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默默擦拭着手中那枚薄如蝉翼、染着一丝血痕的翎羽状刀片,然后将其收回匣中。他的任务,已完成。至于接下来的战争,与他无关。
风卷战旗,猎猎作响,如同为陨落的“修罗”奏响的挽歌,也为展翅高飞的“苍鹰”,献上最初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