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已然清晰,利刃已然出鞘。辛诚没有半分犹豫,联合京营中绝对忠诚于皇帝、且与郡王素无瓜葛的几位将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针对京营内部“空心人”渗透的第一次大规模清洗行动。
行动在深夜展开。北镇抚司的缇骑与京营精锐甲士如同暗夜中扑食的猎豹,精准地扑向名单上的每一个目标。没有大规模的喧哗,没有给敌人任何反应和组织抵抗的时间,只有一道道在夜色中沉默穿梭的身影,以及偶尔响起的、短暂而激烈的兵刃交击与垂死挣扎的闷哼。
辛诚坐镇北镇抚司,通过一道道快马传递的消息,掌控着全局。他的“无想心域”虽未亲临现场,却能通过各方反馈,在脑海中清晰地构建出整个清洗行动的脉络图。
而这次行动能如此顺利,除了名单的精准外,陈潇提供的“新式破甲弩”图纸,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种弩并非陈潇凭空创造,而是在现有军弩基础上,结合了他对力学和材料的理解进行的改良。弩臂采用特殊的复合结构,增加了蓄力;弩机更加精密,击发迅捷;最关键的是箭簇,并非传统的扁平或三棱形,而是带有螺旋纹路的细长锥形,采用冷锻技法反复捶打,硬度极高,专为穿透内家高手的护体真气乃至轻型铁甲而设计。
当那些被“空心人”蛊惑控制的军官,往往依仗自身修为或甲胄,试图负隅顽抗时,迎接他们的便是来自暗处、如同毒蜂般嗡嗡袭来的破甲弩箭!箭矢旋转着,带着凄厉的尖啸,轻易地撕开他们的护体罡气,钻透甲叶,直透脏腑!
许多“空心人”至死都瞪大着空洞而难以置信的双眼,不明白为何自己苦修多年的内力,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弩箭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清洗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夜。拂晓时分,战果统计呈送到了辛诚案头:共计擒杀、控制涉嫌“空心人”渗透的各级军官四十七人,其中不乏手握实权的指挥使、千户!捣毁其在京营中的秘密联络点三处,缴获部分蛊毒、密信及财物。京营内部为之一肃!
紫禁城,乾清宫。
永乐帝朱棣看着辛诚呈上的详细奏报,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扶手,脸上看不出喜怒。
“四十七人……动作倒是不小。”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看来,你这北镇抚使,没有让朕失望。京营是朝廷根基,能将这些蛀虫揪出来,辛爱卿,你功不可没。”
“此乃臣分内之事,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辛诚垂首应道,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果然,朱棣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难测:“不过,敲山震虎即可。京营牵扯甚广,动静太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接下来,当以稳固为主,清查之事……需讲究策略,适可而止。”
这是警告,警告辛诚不要借题发挥,将清洗扩大化,以免动摇京营根本,甚至引发更大的朝局动荡。
随即,皇帝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殿外,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提醒:“陈潇那边……听说他为你这次行动,提供了些有趣的军械图纸?”
辛诚心头一凛,知道皇帝耳目灵通,什么都瞒不过他。
“回陛下,陈大人确在军械改良上,颇有见地。”
“嗯。”朱棣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手指停止敲击,语气加重了几分,“他是个能臣,也是个……不安分的人。你既为北镇抚使,负有监察之责,就要给朕……看好了他。莫要让他走了岔路,更莫要让他,把这天给捅破了。明白吗?”
“臣……明白。”辛诚沉声应下。帝王的平衡之术无处不在,既要用陈潇之才,又要防陈潇之“异”,而他辛诚,就是那道最重要的保险。
翌日,朝会。
气氛凝重。京营昨夜的大清洗,消息已然传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引得各方势力心惊肉跳,暗自揣测。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风暴,紧随而至。
就在朝会进行到一半,商议完几项常规政务后,一身素白官袍(仍在为小草服丧)、鬓角霜白的陈潇,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朝臣的目光。如今的陈潇,早已不是那个初入朝堂、还需借势的新贵,他推行新政、经略互市、更在不久前的天剑门惨案中展现了惊人的决断力。加之近日府中变故,让他平添了几分冷厉与难以捉摸的气质。
“臣,陈潇,有本启奏。”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奉天殿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讲。”御座上的朱棣,目光微凝。
陈潇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朗声道:“臣,要为我大明洪武三十一年,于北疆殉国,却蒙受不白之冤的‘夜不收’首领沈傲,及其麾下三百七十一员将士——鸣冤!请陛下,为忠魂正名!”
嗡!
朝堂之上,瞬间一片哗然!
“夜不收”?那个几十年前就被定性为“通敌叛国”的斥候队伍?陈潇竟然要在此时,旧事重提?!
不少老臣脸色骤变,尤其是几位曾参与当年事后处理的兵部、督察院旧人,更是面露惊惶与怒色。
“陈潇!你休得胡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立刻出列驳斥,“‘夜不收’通敌一案,证据确凿,早已定谳!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扰乱朝纲!”
“证据确凿?”陈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毫不退缩地迎上那老御史的目光,“敢问王御史,是何等证据?是缴获的北元书信?还是生擒的敌首供词?卷宗之上,除了几句含糊的‘巡边遇伏,疑似通敌’,可有一件能真正坐实其罪名的铁证?!”
他不等对方回答,转身面向御座,声音提高:“陛下!臣近日协同北镇抚司查阅旧档,发现此案疑点重重!”
他条理清晰,将辛诚查得的线索,以他自己的方式公之于众(刻意隐去了天坑核心秘密):
“其一,夜不收覆灭之地,乃漠北深处‘星陨之地’,人迹罕至,并非寻常巡边路线,其所执行,必是绝密任务!”
“其二,其时北平确有异常大规模天工物料调拨,去向不明,与夜不收行动时间高度吻合!”
“其三,边境多份奏报提及该地曾有‘异光冲天,地动山摇’,绝非小股部队遭遇战所能引发!”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潇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面色不安的官员,“若其真通敌叛国,北元为何未曾借此大肆宣扬,以乱我军心?我朝边境,为何在其覆灭后,未因此事产生任何动荡?这合乎常理吗?!”
他每说一条,朝堂上的骚动便加剧一分。这些疑点,并非无人察觉,只是当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压下,无人敢提罢了!
陈潇最后重重一揖,声音沉痛而恳切:“陛下!种种迹象表明,夜不收队伍,极有可能是在执行某项关乎国本的绝密任务时,遭遇不测,英勇殉国!其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于国!却被小人构陷,蒙冤数十载,忠魂难安,遗孤飘零!此乃国之憾事,亦寒天下将士之心!”
“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下旨重审此案,为夜不收昭雪平反,以慰忠魂,以正国法!”
话音落下,奉天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的永乐帝身上。重启几十年前的旧案,为一支早已被定性为叛徒的队伍平反,这其中的政治风险和需要平衡的势力,何其复杂!
朱棣面无表情,目光深邃,无人能窥知其心中所想。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划动。
陈潇的奏请,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深潭,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