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沉寂被打破。一位来自云香府下属某县、与赵谨有过数面之交的吴姓家主,率先站了起来,拱手道:“府尹大人忠勇可嘉,徐先生言之有理!黄巾贼乃我等共同之大患,吴某不才,愿捐粮八百石,助大人重整旗鼓!”
有人带头,局面顿时松动。
另一位家主也站起身:“王某人愿出壮丁一百五十,刀枪二十柄,助大人平叛!”
“李某愿助饷银三千两……”
“周某……也愿尽力,捐粮七百石,驮马十匹……”那位之前叫苦的周老,在权衡利弊后,也终于艰难地表了态。
一时间,表态之声此起彼伏。虽然每家出的数目未必能达到赵谨心中的期望,但汇聚起来,已是一笔可观的资源。
赵谨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缓和。他拱手环礼:“谨,代云香府百姓,谢过诸位高义!今日诸位雪中送炭之情,赵谨必当铭记!”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畅了许多。徐逸适时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簿册,开始与各家家主详细接洽,记录各家承诺捐助的钱粮、兵甲、丁壮数目,并约定交付地点和时限。场面从之前的压抑对峙,转变为了一种带着紧迫感的“交易”。
待到众家主心事重重地陆续离去,大堂内重新变得空旷起来。
赵谨缓缓坐回主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感觉背后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先生,”他看向徐逸,眼中带着一丝庆幸和后怕:“若非你洞悉人心,层层剖析,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徐逸谦逊地低下头:“大人谬赞。此乃形势使然,诸位家主亦非愚钝,只是需要有人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挑明罢了。如今初步资源已得,下一步,便是尽快将这些钱粮丁壮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兵力。”
玄武也沉声道:“大人,末将请命,即刻开始整训新募之兵!必在最短时间内,练出一支可战之师!”
赵谨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的火焰:“好!玄武,练兵之事,全权交予你!徐先生,后勤统筹、与州府及周边联络之事,还需你多多费心。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在黄巾贼在云香府彻底站稳脚跟,甚至向外扩张之前,行动起来!”
————————
半月之后,齐平县城外。
大军的营盘,校场。
“进!刺!收!”
比寒风更凛冽的,是教官声嘶力竭的号令。
场地中,数千名身披赤色战袄的兵士,正以什为单位,进行着枪阵演练。他们的动作远谈不上精熟,甚至有些笨拙。
玄武一身玄色铁甲,伫立在高台上。
“阵列不齐,速度太慢!”
“叛军的大刀,不会等你们摆好架势!再来!”
训练陡然加速。士卒们必须在奔跑中保持阵型,同时应对教官随机抛出的障碍——可能是突然滚来的拒马,也可能是脚下凭空多出的陷坑草垫。
一名唤作王栓的新补士卒,本就气喘吁吁,在快速变阵时,脚踝猛地被一根故意设置的矮绊索一勾,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长枪脱手飞出,人则在泥地里滑出几步,满脸满身都是雪污。
整个什的队伍为之一乱。
教官的脸色变得铁青,大步走来。王栓挣扎着想爬起,眼中充满了惊恐。
就在这时,玄武不知何时已从了望台走下,来到了场边。他抬手止住了正要执行军法的教官,走到瘫软在地的王栓面前。
没有斥责,没有怒骂。李崇山只是弯腰,拾起了那杆沾满泥土的长枪,用袖口缓缓擦去枪头的污泥。
“倒下,不可怕。”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传遍了寂静的校场,“可怕的是,忘了手里的枪,才是你站起来唯一的倚仗。”
他将长枪递还给目瞪口呆的王栓,目光却扫过全场每一个士兵的脸。
“记住这种感觉!摔倒,疼痛,耻辱!把这些感觉刻在骨头里!因为到了战场上,你们唯一能信任的,除了身边的同袍,就是你们磨得足够快的兵刃!”
他猛地转身,声调骤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全军听令!负薪五十斤,越野三里!最后一个回来的什,今夜营门守哨!”
命令一下,校场瞬间沸腾。没有人敢抱怨,只有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和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午时将近。
又一批新兵们慌乱地奔跑着,脚步声杂乱无章。这些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还来不及适应身份的转变。有人连皮甲的束带都系得歪歪扭扭,有人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王铁牛站在队伍最前面,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他是猎户出身,臂力过人,对玄武将军这般严苛的训练很是不以为然。
他旁边的孙小猴则缩着身子,那身最小的皮甲穿在他身上仍显得宽大,仿佛随时会被晨风吹走。
“今日操练刀盾合击之术。”玄武缓缓转身,左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不是最勇猛的,而是最懂得配合的。”
训练开始,新兵们笨拙地举起木盾和腰刀。玄武如幽灵般在方阵间穿梭,手中的马鞭不时点在新兵们的关节处。
“举盾要稳!”马鞭敲在王铁牛微微发抖的手臂上,“你这是举着盾牌还是举着锅盖?”
王铁牛龇牙咧嘴地调整姿势,眼中闪过不服。玄武视若无睹,转向下一个新兵。
孙小猴站在方阵末尾,双手紧握腰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动作出奇的标准,盾牌举得恰到好处,腰刀斜指前方。玄武在他面前驻足,目光如鹰隼般锐视这个瘦小的身影。
孙小猴紧张得嘴唇发白,却依然保持着完美的防御姿态。“很好。”
玄武难得地颔首,声音虽轻却让全场都听得清楚,“都看看孙小猴是怎么做的。”
王铁牛回头瞥了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休整一刻钟。”玄武终于下令。新兵们如蒙大赦,纷纷瘫坐在地。王铁牛一把扯开皮甲,仰头灌着水囊里的水。
“这阎王是不是存心折腾人?”他抹了把嘴,对身旁的同伴抱怨:“照这么练下去,没等上战场就先累死了!”
孙小猴默默坐在角落,从怀里掏出半块饼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喂,瘦猴。”王铁牛用脚踢了踢孙小猴的靴子,“刚才表现不错啊,想讨好那阎王?”孙小猴缩了缩身子,没有回答,继续低头啃着饼子。
“别欺负老实人。”一个年长些的新兵劝道,“玄将军虽然严厉,但确实有本事。听说他曾在边境一人独战十个胡人骑兵……”“吹牛!”王铁牛不以为然地打断,“看他那样子,能厉害到哪去?”
不远处,玄武靠在校场的旗杆下,看似随意地观察着新兵们的互动,目光偶尔扫过高台上观战的府尹赵谨。
休整结束,玄武命人搬来一批新制的木盾。“现在练习盾阵防御!三人一组,轮转攻防!”
新兵们排队领取盾牌。王铁牛仗着身材魁梧,抢了一面最重的。孙小猴最后才拿到盾牌,那面盾对他瘦小的身躯来说太过沉重,他费劲地才将盾牌扛起。
“开始!”玄武一声令下,校场上顿时响起木盾相撞的闷响。王铁牛仗着力气大,几下就把同组的两个新兵撞得人仰马翻。他得意地环顾四周,正好对上玄武的目光。
“你,出列。”玄武向他招手。王铁牛昂首挺胸地走过去,心想终于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实力了。
“全力攻来。”玄武单手举起一面木盾,姿态轻松得仿佛在执一片羽毛。王铁牛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狞笑。他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冲向玄武,盾牌在前,像头发狂的野猪般撞过去。
就在即将接触的瞬间,玄武微微侧身,盾牌角度倏变。王铁牛只觉得一股巧劲牵引着自己,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玄武俯视着地上的王铁牛,神色冷峻:“战场上,蛮力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他转向所有新兵,高声说道:“盾牌不是用来撞人的,是用来守护阵型的!看好了!”
他叫来孙小猴做示范。在玄武的指导下,瘦小的孙小猴竟然成功抵挡住了五个新兵的轮番攻击,引得众人啧啧称奇。“看到了吗?”
玄武高声问道:“这就是战术的力量!”
夕阳西下,训练告一段落。新兵们精疲力尽地列队听训。“明日卯时集合,迟到者加练两个时辰!”
玄武宣布完,转身离去。他走到高台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大人,今日操练已毕。”
赵谨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微微抬手:“玄将军请起。本官连日观你练兵,成效斐然啊!这些新兵不过旬月之间,竟已初具军旅气象,玄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玄武谦逊垂首:“大人过誉了,末将不过是恪尽职守。这些新兵虽出身乡野,但只要严加操练,假以时日必成精锐。”
赵谨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台下那些疲惫却已初显坚毅的新兵,叹道:“如今四方不宁,正是用人之际。有将军这般用心练兵,本官甚是欣慰。”
玄武抱拳道:“大人厚爱,末将定不负所托。这些新兵虽根基浅薄,却都怀着保境安民之心。末将必当竭尽全力,为大人练就一支虎狼之师。”
赵谨轻轻拍了拍玄武的肩膀:“将军有此雄心,实乃本官之幸,亦是这一方百姓之福。若他日有所建树,本官定当向朝廷力荐。”
“谢大人栽培。”玄武躬身行礼。
待赵谨离去后,玄武悄然来到军营后方一处僻静的营帐。军师徐逸正在帐中烹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清瘦的面容。
“军师,”玄武压低声音:“按照大帅的计划,黄巾军各部精精锐万人,已借着征召新兵的名义混入军中。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时机。”
徐逸缓缓斟茶,目光深邃:“种子既已种下,接下来便是静待破土之时。”
玄武郑重颔首,两人在茶香中对坐,开始细细推演下一步的谋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