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云香府城。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凛冽的北风依旧呜咽,卷起城头旌旗边角,发出猎猎声响。
城东三里外,黄巾军大营如同苏醒的巨兽,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相较于昨日初至时的森然有序,今日的营盘更添了几分躁动与杀伐之气。
黄巾军士兵们沉默地检查着兵刃甲胄,伙夫们将最后的热食分发给即将出征的队伍,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的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
无数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将雪原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那一张张被信仰与战意灼烧的面孔。
与此同时,北城和南城外,黄巾军的各支军阵也已悄然就位,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将云香府城牢牢困在中央。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紧紧盯着那座在晨曦微光中显出轮廓的城池,那眼神中混合着对“黄天”事业的狂热,对破城后犒赏的渴望,以及最原始的破坏欲。
“咚——咚——咚——“
沉闷如雷的战鼓声自黄巾大营深处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不疾不徐,却带着撼人心魄的力量
鼓点仿佛直接敲击在城墙上,震得砖石簌簌作响,连带着城头守军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节奏狂跳起来。
“将军!贼军主力动了!正向东城迫近!”东城守将陈际的亲卫队长王晓焕,几乎是连滚爬冲上了城楼,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尖锐。
刚刚合眼不到一个时辰的陈际,猛地从临时支起的行军榻上弹起,他一把抓过倚在榻边的佩刀,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随即大步流星地踏出临时歇息的角楼。
“嘶~”
当他登上东城主城楼,举目向城外望去时,即便以他戎马半生的阅历,心头也不由得一沉,倒吸一口冷气。
城墙之上,火把在渐起的冷风中摇曳,而城下,仅仅一夜之间,黄巾军竟已在阵前陈列了数十架高大的云梯、以及蒙着生牛皮的厚重冲车!这些攻城器械如同狰狞的巨兽,在火把与天际初露的惨白光线交织下,投下幢幢黑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更远处,土黄色的浪潮正在涌动。那是黄巾军的主力步卒,他们以严整的队列出营,刀枪如林,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整个大地都被这片黄色的海洋所覆盖。
军阵之中,那面巨大的“苍天已死”黄天纛旗格外醒目,旗下,隐约可见数骑伫立,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股统御万军的气场已然隔空传来。
陈际知道,那旗下之人,必是黄巾贼首,李炎无疑。
“呜——呜——呜——”
绵长而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彻原野,这是黄巾军进攻的号令。随着这如同洪荒巨兽咆哮般的声响,黄巾军大营的沸腾达到了顶点。
前列的步卒开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闷雷,碾压着冻土,也碾压着城头守军本就紧绷的神经。
陈际眯起眼睛,那道伤疤在晨光中显得愈发狰狞。他死死盯着远处那面黄天大纛,只见纛旗之下,令旗猛地挥动。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战吼如同惊雷炸响,滚滚而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黄天当立!天下大吉!”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汇聚成恐怖的音波风暴,震得城头的积雪簌簌落下,连旌旗的旗面都仿佛要被撕裂。几个缩在女墙后的新兵脸色煞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更有甚者直接瘫软在地,裆部一片湿热。
陈际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他声音依旧沉稳,如同定海神针:“床弩,对准敌军密集处,预备!”
身后立刻传来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十架部署在东城头的三弓床弩缓缓张开狰狞的獠牙,儿臂粗的弩箭架在槽中,冰冷的箭镞遥指前方。
“第一轮,放!”陈实利剑般的手臂狠狠挥下。
“绷——!”
十声剧烈的弓弦震响几乎合成一声沉闷的咆哮,仿佛天空都被撕裂。十道黑影如同死神的请帖,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划过三百步的距离,狠狠扎进黄巾军前进的队列。
“噗嗤!咔嚓!”
箭矢入肉的闷响与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一支巨弩直接将三名并排前进的黄巾步卒贯穿,巨大的动能带着他们的尸体向后飞跌,直到将第四名士兵也撞倒在地,才余势未消地深深钉入冻土。
另一支弩箭则精准地命中了一架盾车的侧面,木质盾板轰然炸裂,碎片四溅,后面的士兵惨叫着倒地。
“装填!快!”陈际怒吼,目光却丝毫未离开城下。
黄巾军的嚎叫更加狂野,他们顶着箭矢,步伐陡然加快。数十辆蒙着湿牛皮的粗糙盾车被壮汉奋力推出,在阵前形成一道移动的壁垒,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弓手和扛着云梯的步卒。
“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了望塔上的士兵声嘶力竭地报着距离,声音带着颤音。
“床弩,瞄准盾车,放!”
第二轮弩箭呼啸而出。大部分巨矢狠狠撞击在盾车上,发出“咚咚”的巨响,木屑纷飞。一辆盾车被连续命中,支撑结构崩溃,轰然散架,将后面推车的士兵暴露出来。城头守军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但黄巾军的推进并未停止。更多的盾车补上了缺口,那些简陋却有效的器械顽强地向前移动,车轮碾过倒伏的同袍尸体,发出令人心悸的骨碎声。
陈际面色凝重,他年约四十,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伤疤在紧张的面部肌肉牵动下,如同一条蠕动的蜈蚣。他深知,仅靠床弩无法阻挡这潮水般的攻势。
“所有床弩,自由散射,阻滞后续敌军!投石机,换火弹,目标敌军云梯和盾车阵!”他的命令清晰而迅速。
城楼两侧,四架配重式投石机在辅兵的号子声中,将浸满火油、用麻布包裹的巨石填入皮兜。随着令旗挥落,机括释放的闷响传来,四团巨大的火球被抛向空中,划出灼热的轨迹,如同陨星般砸向黄巾军阵。
“轰!轰隆!”
一枚火弹精准地命中了一架即将靠近城墙的云梯,烈焰瞬间升腾,吞噬了木质结构,熊熊大火如同火炬。
推梯的黄巾军士兵浑身是火,发出非人的惨嚎,从梯子上翻滚坠落。另外两枚落在盾车阵中,点燃了蒙皮和木质框架,火焰迅速蔓延,引发了一片混乱。只有一枚偏离了目标,在空地上炸开一团焦黑。
“好!”城头再次爆发出欢呼,士气为之一振。
然而,黄巾军的战鼓声骤然变得急促如雨点!这是全面进攻的信号!
“呜——嗬——!”
震天的呐喊声中,那片土黄色的潮水猛然加速,变成了汹涌的狂涛!无数头裹黄巾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漫过冰冷的雪原,直扑城墙脚下!箭矢从盾车后方和冲锋的队列中密集升起,如同飞蝗般罩向城头!
“举盾!避箭!”陈际的声音淹没在箭矢破空的尖啸和士兵的惨叫声中。
他猛地低头,一支流矢“夺”地一声钉在他身旁的梁柱上,箭尾剧烈颤动。周围不断传来中箭者的闷哼和倒地声。一名刚举起滚木的士兵被箭矢射穿脖颈,一声未吭便栽下城垛。
陈际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温热液体,透过垛口向下望去,心直往下沉。
黄巾军前锋已然悍不畏死地冲到了城墙根下!数十架云梯带着巨大的撞击声,重重地搭上了城头,包铁的顶端死死卡入垛口,震得城墙微微颤抖。更有悍卒开始向城头抛掷飞钩铁爪!
“滚木!礌石!金汁!给我砸!浇!”际嘶声怒吼,声音已然沙哑。
守军士兵三人一组,吼叫着抬起沉重的滚木和石块,朝着攀爬的敌军狠狠砸下。
浸满火油的滚木被点燃后推下,沿着云梯翻滚,带起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和焦糊的气味。煮沸的恶臭“金汁”(混有污物的滚烫液体)从城垛倾泻而下,被淋中的黄巾军皮开肉绽,发出绝望的哀嚎,从半空坠落。
一名黄巾军悍卒顶着盾牌,竟然冒死爬上了城垛!他面目狰狞,挥舞着环首刀刚要跳下,被陈实身旁的亲卫队长王晓焕一枪刺穿胸口,惨叫着跌下城去。
每一寸城垛,每一段城墙,都成了生死相搏的战场。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噗嗤声、垂死者的呻吟、愤怒的吼叫、惊恐的尖叫……
浓烈的血腥味和火烧焦皮肉的气味混合着“金汁”的恶臭,弥漫在城头每一寸空气里,令人作呕。
城墙上早已血流成河,粘稠的血液混合着融化的雪水,让脚下变得湿滑不堪,不时有士兵在搏杀中滑倒,随即被乱刀分尸。
“轰!”
一声巨响从左侧传来,伴随着士兵们惊恐的呼喊。一架黄巾军的冲车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终于撞上了东城的闸门!厚重的包铁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后的顶门柱嘎吱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快!加固城门!火油!对准冲车倒!”陈际目眦欲裂。
热油被奋力泼下,随即扔下火把,城门洞瞬间化作一片火海,推冲车的黄巾军身上燃起大火,惨叫着四处翻滚。
但很快,又有新的敌军冲上来,接替了位置,继续推动燃烧着的冲车撞击城门!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心悸的呼啸声从空中传来!
“投石!避!”王晓焕一把将陈实扑倒在垛墙下。
“砰!轰隆——!”
磨盘大的巨石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城楼一侧的角楼上!木石结构的角楼应声垮塌了一半,躲在里面的几名弓箭手连同他们的器械瞬间被掩埋、砸碎,血肉横飞!破碎的木片和砖石如同雨点般溅射开来,一块尖锐的木屑呼啸着划过陈实的脸颊,带起一道血线。
“将军!”王晓焕惊呼。
陈际一把推开他,抹去脸上的血迹,嘶吼道:“我没事!补位!把缺口给我堵住!绝不能让他们上来!”
“倒金汁快。”
早已烧得滚沸、散发着恶臭的金属溶液被守军抬起,对着云梯扣下。金色的液体顺着梯子流淌而下,所过之处,青烟直冒,皮肉焦烂。
正在攀爬的黄巾军发出骇人的惨嚎,如同下饺子般从梯上坠落。紧接着,合抱粗的滚木被合力推下,沿着云梯碾压下去,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黄巾军实在太多了。一架云梯被毁,立刻有三四架补充上来。越来越多的铁钩搭上城头,无数一手持盾一手攀爬的黄巾精兵开始冒死登城。
“长枪手!刀盾手上前!把贼子给我捅下去!”陈际亲自拔出厚背砍刀,冲到一处战况最激烈的垛口。
一名黄巾悍匪刚刚冒头,陈际手起刀落,伴随着一道凄厉的弧光,那颗裹着黄巾的头颅便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下了城墙,无头的尸体晃了晃,栽落下去。
“杀!”守军士兵见主将如此悍勇,士气大振,纷纷挺起长枪,朝着攀爬上来的敌军猛刺。城头瞬间变成了血腥的肉搏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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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黄巾军的大纛之下,李炎依旧稳坐马上,平静地注视着这片血腥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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