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门在身后合上,铁锈摩擦的声音像砂纸刮过耳膜。林骁没回头,抬脚就往里走,手里还攥着那把撬针。苏念跟在后面,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准。
他们进了主解剖室。
灯是开着的,冷白光照在不锈钢台面上,反射出一层薄光。林骁走到终端前,把U盘插进去。屏幕亮起,坐标数据自动同步备份。他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确认文件无误后才拔出来,塞进卫衣内袋。
“准备好了?”苏念站在模拟尸体旁,戴上乳胶手套。
“嗯。”林骁点头,“开始吧。”
她拿起温度计,慢慢插入尸体胃部位置。显示屏跳动几下,定格在42c。
苏念皱眉,拔出温度计,甩了甩,重新测了一次。
还是42c。
第三次,结果不变。
“这不对。”她说,“人死了以后体温只会下降,不会上升。就算死前发烧,也达不到这种数值。”
林骁凑近看屏幕:“有没有可能是设备故障?”
“三遍都是同一个数,不是误差。”她摘下手套一角,指着数据曲线,“你看这个波形,是突然飙升的,不是持续高热。说明死者在临终前某一刻,体内热量急剧释放。”
“情绪导致的?”
“极端愤怒会引发肾上腺素风暴,刺激内脏产生大量热量。”苏念看着他,“这种情况很少见,但在法医学上有记录。死者生前一定经历了非常强烈的刺激事件。”
林骁沉默了几秒。
他想起刚才手机收到的信息——那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再敢动我女儿就杀了你**。
他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回想,那句话像根刺扎在脑子里。
苏念转头看他:“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没事。”林骁摇头,“就是有点闷。”
“你心率加快了。”她突然说。
“什么?”
“刚才你站在这里的时候,我看到你颈侧动脉跳得很快。”苏念推了下眼镜,“从我们进门到现在,你的呼吸频率也变了。这不是紧张,是情绪波动。”
林骁没说话。
他知道瞒不过她。这个人连尸体瞳孔收缩都能分析出凶手长相,更别说活人的心跳节奏。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苏念问。
林骁掏出手机,解锁,把那条短信递过去。
苏念看完,眉头一紧:“这条是谁发的?”
“不知道。”林骁声音低了些,“刚进门前收到的。”
“时间点太巧了。”她说,“正好是我们准备取样的时候。对方知道我们会来,也知道你会看到这条信息。”
“所以是冲我来的。”
“不只是冲你。”苏念指着短信内容,“‘我女儿’——这个词很具体。不是随便编的威胁,而是针对某个真实关系。”
林骁喉咙动了一下。
他母亲瘫痪在家,常年卧床。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如果有人拿“女儿”做文章,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混淆身份,或者……在暗示什么。
“你在想你妈的事?”苏念忽然问。
林骁猛地抬头。
“别这么看着我。”她说,“你每次想到你妈,右手就会不自觉地摸护腕。刚才你已经摸了三次。”
林骁放下手。
“我只是觉得……”他顿了顿,“这条信息有问题。为什么用‘女儿’?明明我是男的。除非发信人故意误导,或者……他根本不在乎真假,只想让我乱。”
“那你乱了吗?”苏念盯着他。
林骁没回答。
但他心跳更快了。
“打球的时候,你投三分球之前都会深呼吸一次。”苏念突然换了个话题,“有一次你连续投丢五个,我就问你怎么回事。你说:‘节奏被打乱了。’”
林骁愣住。
“你现在就像那时候。”她说,“情绪投篮犯规了。你该暂停一下。”
林骁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还亮着。
那行字还在。
再敢动我女儿就杀了你。
他的手指有点抖。
他知道不能被带偏。推理要冷静。线索要拆解。每一个字都要当成证据来看。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家人。
“我不是不能处理情绪。”他开口,“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你不需要时间。”苏念说,“你需要承认自己受影响了。这才是第一步。”
林骁抬头看她。
她站在解剖台边,白大褂干净,眼神平静。
没有安慰,没有劝说,只是陈述事实。
就像她说尸体温度异常一样直接。
“你说得对。”他 finally 说,“我受影响了。”
苏念点点头,转身去关设备电源。
“那条信息先别删。”她说,“我要让沈知微查来源。虽然她不在现场,但可以远程介入。”
“等等。”林骁突然想到什么,“你说死者是因为愤怒导致体温升高?”
“对。”
“那愤怒的原因是什么?有没有可能……和家庭有关?比如孩子被威胁?”
苏念停下动作。
她回头看了一眼尸体:“目前没有发现相关遗书或通话记录。但你说的方向值得查。极端情绪往往来源于最亲近的关系破裂。”
林骁盯着那具模拟尸体。
42c。
因为愤怒。
因为失去控制。
因为他在乎的人被触碰。
“如果一个人收到类似短信。”他慢慢说,“比如‘再敢查下去就对你家人动手’,他会怎么样?”
“两种反应。”苏念说,“一种是退缩,保护家人优先;另一种是爆发,拼死反击。前者求稳,后者拼命。”
“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你已经选了。”她说,“从你签特聘函那天起,你就没打算退。”
林骁嘴角动了动。
不是笑。
是某种压抑后的松动。
“你知道吗?”他说,“我妈以前总说我脾气太冲。一点点事就能炸。后来她病了,我就逼自己冷静。写小说,破案子,都是为了不让自己失控。”
“但现在有人在逼你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也许吧。”林骁把手机放回口袋,“他们想让我乱,想让我犯错。”
“那你就要更准。”苏念拿起解剖刀形胸针,别在衣领上,“篮球场上,对手越激你,你越要把球投进筐里。破案也一样。”
林骁看着她。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
她不是在讲法医学。
她在用他的语言,告诉他怎么活下去。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
“那就去做。”苏念走向门口,“但记住,下次心跳飙太快的时候,别硬撑。说出来不丢人。”
林骁没动。
等她拉开门,才低声说:“谢谢你。”
她没回头,只摆了下手。
林骁站在原地,手指再次摸上护腕。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放下。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一张照片——是他妈去年生日时拍的。她躺在床上,笑着,手里拿着他买的蛋糕。
他放大她的脸。
然后一条一条翻看最近的监控录像截图,确认她是否安全。
一切正常。
可那条短信还在。
像一根钉子,钉在他思维的边缘。
他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目光落在解剖台上。
那支温度计还插在尸体胃部位置,显示屏依旧显示42c。
他走过去,拔出温度计。
握住。
金属外壳冰凉。
但他好像能感觉到里面残留的热度。
那是愤怒的温度。
是被人威胁家人的那种热度。
他把温度计放进证物袋,贴上标签。
编号:07-t。
这是第一条以情绪命名的物证。
也是第一次,他把自己的心跳,算进了案件变量里。
苏念在门外等他。
“走了?”她问。
“走了。”林骁把证物袋收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解剖室。
走廊灯光稳定,没有忽明忽暗。
林骁回头看了一眼门牌。
302解剖室。
和教室同个编号。
巧合?
还是又一个提示?
他没多想。
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这条短信来源。
还有,那个“女儿”到底是谁。
他迈出一步。
手电筒从卫衣兜里滑出一半。
他伸手去抓。
指尖碰到塑料外壳的瞬间,手机震动了第二下。
新消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