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点兵的高台上，王将军声如洪钟，说此番大捷全赖将士用命，待休整几日再度出征，将来我们必能直捣黄龙，让众兄弟个个挣得军功，光宗耀祖。
台下黑压压的士兵们振臂高呼，声浪震天。
嬴芷站在铁娘子军的队列里，听着这番豪言壮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同样浴血奋战，同样斩敌于阵前，可将军的话里，分明将“建功立业”的机会只留给了“兄弟们”。
果然，训话结束，王将军大手一挥：“除铁娘子军外，所有将士赴校场操练，不得懈怠！”
男兵们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们二十几个女子站在原地，像被遗忘的孤岛。
王将军的目光扫过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尔等巾帼英勇，本将甚慰。只是……”他顿了顿，“铁娘子军初上战阵，折损过半，本将实不忍再看女子殒命沙场。”
他指着炊烟升起的方向：“火房缺人，你们就去那里帮忙吧。烧火做饭，也是为大军出力，安稳些。”
嬴芷胸口一股郁气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战场上箭矢刀枪可不分男女！那蛮族将领的头颅，是我霍妘亲手斩下；敌军侧翼的突破口，是我们铁娘子军用血肉撕开的！怎么到了论功行赏、继续征战的时候，就成了需要“保护”的弱质女流？
周围的姐妹们都绷紧了脸，嬴芷听见有人牙关咬得咯咯响。可我们刚刚经历第一场大战，许多规矩都不懂，许多关节都想不明白。只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将军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副将走过来，语气冷淡：“还愣着干什么？去火房报到。新运来的粮草需要晾晒，别耽误了时辰。”
铁娘子军互相看了看，终究还是沉默地走向那片烟火缭绕之地。
火房管事是个胖胖的老兵，见到她们，叹了口气：“来了？那边堆的都是新运来的人的米，受潮了，需要先烘干再入库。灶台随便用，柴火不够自己劈。”
他指了指角落里堆积如山的麻袋。
阿春——她们中间年纪最小的，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嬴芷，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战场了？”
她看着她们——这些曾经意气风发的时候的姐妹，如今个个灰头土脸，站在灶台间无所适从。战场上那股锐气，正在被这烟火气一点点消磨。
“不会的。”她轻声说，弯腰抓起一把潮湿的米粒，感受着那黏腻的触感，“他们想让我们认命，我们偏不。”
米粒从我指缝间簌簌落下。
“既然给了我们火，”我抬头，看向那熊熊燃烧的灶膛，火光在我眼中跳动，“那我们就把这火烧得更旺些。”
总有一天，这火会烧出这方寸灶间，烧到该去的地方。
而现在，她们需要等待。像这灶中的暗火，敛起锋芒，积蓄热力。
嬴芷拿起铁钳，拨了拨灶膛里的柴火，火星噼啪炸开，映亮了我半张脸。
“来吧，”她对姐妹们说，“先把这些新来的米烘干。”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摧折的坚定。
她很清楚，既然来了战场，就不应该分男女。女子来了战场，也要建功立业。
虽然接下来的路该往哪儿走，她不清楚，但隐约觉得，女子也并不差太多。
王将军的营帐里，炭火噼啪作响，映着霍妘挺直的脊背。
“将军，”她的声音清亮如剑出鞘，“铁娘子军斩敌二十三人，破敌阵右翼，嬴芷更是协助我阵前斩将。这些功绩，军功簿上白纸黑字记着，为何封赏名单上不见一人？”
王将军放下手中的兵书，眉头微皱：“霍将军，女兵初战有此表现，确实难得。但战场凶险，朝廷也不愿见女子伤亡过重...”
“将军！”霍妘向前一步，帐中火光在她眼中跳动，“箭矢临身时，可会因我们是女子就偏了方向？既如此，战功评定时，又凭什么要分男女？”
帐帘在此时掀起，嬴芷端着一盘烘干的新米走进来。她安静地跪坐在火盆旁，开始仔细挑拣米中的砂石，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火头兵。
王将军瞥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本将明白你们的心情。但女兵终究体力不及男子，后续战事...”
“将军可记得三年前的云州之战？”霍妘突然打断他，“当时您亲率三百残兵死守孤城，朝廷也说‘兵力不足，不宜再战’。是您上书力陈：‘将士用命，不在多寡；决胜之要，在于敢战。’”
王将军怔住了，握着兵书的手指微微收紧。
霍妘趁势再进一步：“如今铁娘子军敢战、能战，将军却要以‘保护’之名夺她们立功的机会，这与当年朝中那些主张放弃云州的文官，有何不同？”
营帐里静得只剩炭火爆裂声。嬴芷依旧低着头，手指却灵活地从米粒中挑出一颗特别大的砂石，轻轻放在一旁。
王将军的目光在那颗砂石上停留片刻，终于长叹一声：“你说得对。”
他走到案前，提起朱笔：“铁娘子军所有战功，一律按制封赏。明日校场点兵，你们...归队。”
“谢将军！”霍妘抱拳行礼，转身时与嬴芷交换了一个眼神。
走出营帐，夜空星子正亮。嬴芷轻声问：“霍将军，我们这算是...争赢了？”
霍妘望着校场上操练的火把，微微一笑：“今日争的是公平，来日要争的，是天下人看见女子也能建功立业的机会。”
远处，男兵操练的呼喝声震天动地。而她们知道，很快，那里也会有女兵的声音。
“将军，以前都说女子不得进军营，可您怎会……？”嬴芷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这个问题。
霍妘只是笑了笑，说：“我是王公贵族嘛！想要参军入伍，为国效力。总比你们这些平头百姓要简单的多。”
虽说霍妘嘴上这么说，但嬴芷也清楚，她觉得不像她嘴上说的这么简单，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位将军都表现得有勇有谋。她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不是普通的贵族女人，她身上有属于她自己的刚毅和果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