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疯批的表情稍微收敛了一些,沾着彭坤血的手不自觉的藏在了身后——他一向是不希望曦滢看到自己这一面的。
哪怕曦滢早就已经见过了。
他看向曦滢,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怎么来了。”
“你从廷尉府硬提走了犯人,人家家眷骂我对此视而不见坐视不理,自然得来走一趟了——你审是滥用私刑,我审可是天经地义。”曦滢看了一眼这里四面透风的监狱,“此人有喘症,见不得花粉,这里四面透风,若是有花粉不小心飞进来,可就不好了,他出了意外,你我都不好收场。”
这大冬天的,城郊的枯草都冻硬了,北军狱这地界,也不怎么有梅花,哪来的花粉。
自然是有人蓄意。
凌益如今虽然不得文帝宠幸,但他到底是跟着文帝打天下,还水到了功劳的旧臣,在都城多少还是有势力的。
要把手伸进牢狱,不算太难;
凌不疑喉结动了动,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转头对身后的阿放和阿飞沉声道:“听见了?给他换个地方,加派护卫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梁丘两兄弟提走了彭坤,镣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等他不断挣扎和叫嚣的身形消失在了转角,大老远曦滢还能听见彭坤在大骂她。
王姈站在原地,她的目光死死追着彭坤消失的方向,直到那道狼狈的身影彻底隐入阴影,才缓缓垂下眼,睫毛上沾了层细碎的水光。
“你可以回去了,”曦滢又不是真的魔鬼和酷吏,不至于为难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如果文帝判她有罪,那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以文帝的仁慈,应该会放过王姈一马吧。
“我派人送你回去,”当然不能放王姈在都城乱跑,被凌益抓去变成捂彭坤嘴的人质,“这段时间你就在侯府和你姨母作伴吧。”
王姈行了个礼:“我做了大人要求我做的,希望大人信守承诺,多谢大人成全。”
说完,失魂落魄的跟着曦滢的护卫走了。
刑讯室转眼只剩下曦滢、凌不疑还有袁善见三个人。
石地上还残留着彭坤挣扎时滴落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曦滢,我……”凌不疑本想说点什么,但想想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话好说。
“审彭坤,是廷尉府的职责,我不想追究你抢犯人这件事,”曦滢冰冷的目光好像能嗖嗖的飞出冰棱,扎在凌不疑的身上,“但是凌不疑,你制服不了自己,所以你也制服不了敌人。”
“国有国法,这件事你不必插手了。”
凌不疑攥紧了拳,最终还是没再反驳 —— 他知道曦滢说的是对的,他被彭坤冲昏了头脑,差点毁了一个能指认凌益的机会。
曦滢不再看他:“怎么把他抢来的,怎么把彭坤全须全尾的送回廷尉府去。”
凌不疑不甘的答应:“知道了。”
曦滢见他服软,语气稍缓:“对了,明日是我的生辰,宣舅母在我府上攒了一个小宴,邀请了崔叔父和太子,你也来吧。”
她不过生日,但这是个很好的由头。
凌不疑沉默了许久,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低声应道:“知道了。”
护卫将彭坤重新上了镣铐,押着往廷尉府去。
马车里,袁善见揉着眉心,没忍住吐槽起来:“凌不疑真是个疯的,方才那阵仗,凌不疑那眼神,跟要生吞了彭坤似的!廷尉府的规矩他全当耳旁风,说提人就提人,真当这都城是他家后院?”
“被仇恨吞噬的人,怎么样都不奇怪。”曦滢表示理解、尊重。
“说起来,沈大人似乎就很平静。”袁善见说,“设身处地,若是站在您和凌不疑相同的立场,我虽然不至于像凌不疑那般放肆,想来也做不到沈大人这般平静。”
曦滢笑了:“我向来只看结果,你权且当我这是收放自如。”
彭坤很快被押送回了廷尉府,护卫将彭坤押进最深的小黑屋。
屋里油灯那点火光跳动,照得对峙的二人,表情明灭莫测。
曦滢掏出从淳于氏的女娲神像里拿来的手书。
“彭坤,其实对你,我没什么可审的,我手里有证据,”曦滢把手书亮出来,让彭坤看个清楚,“你大可不必觉得我在故弄玄虚,你勾结凌益的事情铁证如山。不过陛下念旧,你招,陛下或许还能念两分旧情,放过你妻儿,你若是不招,回头我把你和王姈的尸体扔一个乱葬岗,算仁至义尽了吧。”
袁善见目瞪口呆,早说你拿到证据了啊——其实沈大人你也怕拿早了凌不疑在北军狱发疯吧!
彭坤盯着曦滢手里的手书,知道大势已去。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隐瞒的……”又或许彭坤真的对王姈还是有些情谊的,他垂着头,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开口,道出了当年的隐秘。
“袁侍郎,记下来吧。”
袁善见立刻铺开笔墨,笔走龙蛇的记下了彭坤吐口的每一个字。
而曦滢也总能明察秋毫的抓住他语言中的每一个漏洞 —— 从密信的传递方式,到二人与戾帝的约定,再到当年孤城守将的死因,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等彭坤签字画押,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光大亮,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小黑屋,驱散了一夜的寒气。
还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加班。
“今日沐休,袁侍郎早些回府休息吧,彭坤我会加派人手守着,至于这个——”曦滢指了指口供,“先不必禀告,我琢磨琢磨奏表,明日朝会上我要亲自参奏。”
袁善见看着曦滢和善的脸,有端联想起前次虎符案这位沈大侯爷的操作,零帧起手,当场突然发难,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他迅速答应下来,反正他的本职工作已经阶段性的完成了。
至于那个凌益,下狱了再说吧,那老贼顶着孤城的功劳逍遥了十五年,到了还回来的时候了。
袁善见打了个哈欠,离开了廷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