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晨雾都尚未散尽,城门一开,曦滢一行就出发往宿川方向去了。
春末的日头虽不如盛夏毒辣,但若错过了清晨的凉爽,午后赶路也不大凉快。
出发的时辰太早,车帘半掩着透进些混合这青草香的晨风,曦滢靠在软枕上,正想借着这清静补个回笼觉,可刚闭上眼没片刻,车外就传来惊蛰压低的声音:“将军,三皇子在这里。”
曦滢坐起身打了个哈欠,他来干嘛?
疑惑归疑惑,该打的招呼还是得打的。
“三皇子,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平时可没什么交集。
“我在等你。”文子端迈步走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父皇怕你‘迷路’去了冯翊郡,特地命我随你一同前往宿川县,监督你不得擅自绕路,更不许轻举妄动。”
哦懂了,原来是来盯梢的啊!
文帝哪里是怕她迷路,分明是知道她性子,怕她忍不住去查雍王的底细,故意派个 “眼线” 跟着。
应该不至于担心她投敌,这是怕她作死?
早知道昨天就不提绕路冯翊郡了,提来一个麻烦。
“陛下倒真是费心,” 曦滢失笑,“我不过是去封地看看春耕的境况,难不成还能闯到雍王地盘上惹事?再说春雨靡靡,山路的泥洼子还没干,我犯得着自找罪受?”
文子端将圣旨收起,神色依旧严谨:“父皇担心你安危——冯翊郡是雍王的老巢,他在那里经营几十年了,本事和手里的兵都不是樊昌能比得上的,你就这么几个人,还是暂避锋芒的好。我奉旨随行,还望你不要让我为难 ,再说春末赶路本就怕遇着连阴雨,若再绕路,咱们说不定要在山里困上好几天,到时候误了宿川的春耕查看,反而不美。”
文子端说着掏出舆图,指着宿川县的位置:“你看,从骅县到宿川,这条官道最是稳妥,沿途有三处驿馆可歇脚避暑;若是绕去冯翊郡,需多走两百里山路,且近日多雨,山路易滑,还容易遇到山洪,根本不适合赶路。”
曦滢见三皇子把路线规划得明明白白,故意逗他:“三殿下,可我听说冯翊郡的新麦正灌浆,长势正好,离宿川县也不算远,若是顺道去看看,还能察访下春耕的情况,陛下应当不会怪罪吧?”
文子端立刻抬眼,眼神锐利了几分,手里握着的折扇却没动,春末的风还带着凉,倒用不上扇风:“你别玩笑,陛下明确吩咐不让你靠近冯翊郡。我既领了旨,便要尽到监督之责,绝不会让你有机会涉险 。再说春耕察访自有地方官负责,哪用得着你这个公主亲自跑一趟?”
“我这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曦滢故意拖长了语调,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竹扇,慢悠悠地摇着,“话说回来,你这个常年居庙堂之高的,难得出来,不如趁这机会看看江湖之远的民情 —— 你看路边那些田垄,正是农忙的时候,若是雍王真敢谋反,战火一烧,误了农时,百姓们今年的收成可就没着落,舅父到时候头疼的地方可就多了。”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这话说得真好!” 文子端眼睛一亮,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赞叹,“既有心怀天下的格局,又有体恤百姓的细腻,倒是我之前小觑了你。”
曦滢语塞,时代太早了就会这样,引经据典容易被误以为是原创,如今就连那个楼都还没影呢,这就是知识的诅咒啊,立刻找补一个版权声明:“这倒也不是我说的,是前朝旧人留下的话。”
文子端咀嚼着曦滢的话,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目光投向路边的农田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渐渐变得锐利:“前些年战乱刚平,百姓好不容易能安稳种几季庄稼,有如今的生计,已是不易。若是雍王真敢谋反,便是毁了这太平,毁了百姓的活路,我定不饶他。”
文子端也算是勇气可嘉,可惜只能算是嘴上说得轻巧,雍王要是真反,能怎么个不饶他法?冲到雍王面前还不够人家砍一刀的。
曦滢懒得接这话:“三皇子还是先上车吧,你既然挑了这条路,再耽搁下去,天黑前可到不了下一个驿馆。”
两队人马合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沿着官道向宿川县行进。
同行人多了三皇子,曦滢有点烦,因为她没办法跟自己走的时候那样想干嘛干嘛了。
虽然大多时候还是各自坐各自的车,但三皇子却会时常来找曦滢论政。
曦滢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农田,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 文帝到底是咋想的呢?
好好的,让皇子和将军搅合在一起,又是监督又是论政的,难道是因为凌不疑被他安排进了东宫,帮太子处理军务,所以就想把自己拉来给三皇子搭个伴,给三皇子 “配平”?
这天日头渐渐爬至中天,春末的暖意裹着尘土味飘来,车轮碾过官道的节奏也慢了些。
一行人停在树荫下休息。
曦滢和文子端在树下找了块平整的青石,谷雨和文子端的随从分别递上凉茶与点心。
文子端捏着茶盏,目光落在不远处田垄里劳作的农户身上,忽然开口,语气比先前沉了几分:“其实这次随行,父皇除了让我盯着你,还跟我提了件大事 —— 他打算秋收后在全国推行度田令,重新丈量所有田亩,按田亩多少征税,要补国库的亏空,也让赋税能匀些给百姓。”
曦滢刚咬下一口绿豆糕,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度田令?三殿下觉得,这政令真能推得下去?”
文子端眉头微蹙,指尖在茶盏沿划了圈,冷硬的性子显露无疑:“为何推不下去?如今地方豪强藏了多少私田?淮南郡去年就查出有世家瞒报上千亩良田,把赋税都转嫁给小农户,闹得民怨沸腾。若派钦差下去盯着,谁敢瞒报就治谁的罪,豪强要是敢反抗,便调兵压制 —— 对付这些蛀虫,就得用硬手段。”
“硬手段?” 曦滢轻笑一声。
文子端的意思是要对着自己建国的同盟搞硬手段?
崩自己的基本盘?
你手下有“我”,我反了你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