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给冷月的那个连接请求，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凌一凡在极度的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中按下按钮后，接下来的，便是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立即回复，没有确认接收，甚至连一丝系统的反馈音效都没有。那个加密通讯接口依旧维持着它冰冷、非人的界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凌一凡濒临崩溃下的又一个幻觉。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粘稠而缓慢。
每一秒，都像是在凌一凡紧绷的神经上用小刀缓缓刮擦。他瘫坐在房间地板上，背靠着门，耳朵捕捉着门外王大锤游戏的外放音效和哼歌声，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毯上那只沉默的手机。
它在等什么？ 冷月收到了吗？ 她会回应吗？ 还是说，这个接口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他的主动联系反而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把，瞬间暴露了自己的坐标，正有他所无法理解的危险循迹而来？
各种可怕的猜想如同沼泽中的气泡，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带来一阵阵冰寒的战栗。能力的第一次彻底失控，已经将他对于“异常”的恐惧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形而上的层面。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可疑，连窗外路过的车灯扫过的光影，都仿佛带着某种监视的意味。
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审判的状态，几乎要将他逼疯。
然而，生活——或者说，那坑爹的能力所引发的连锁反应——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去专注应对这场潜在的“暗流”危机。就在他精神高度紧张，如同惊弓之鸟般守着自己那只沉默的手机时，另一场更加荒诞、更加令人啼笑皆非的“风暴”，正在他日常工作的维度里悄然酝酿。
风暴的中心，依旧是那位万恶之源——李主任。
最近几天，部门里心思稍微敏锐一点的同事，都隐约感觉到李主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不是说他的脾气变好了（那是不可能的），也不是说他突然体恤下属了（那更是天方夜谭），而是一种更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变化。具体来说，就是他最近的运气，好得有点……邪门。
这种“好运”，并非那种惊天动地、一步登天式的，而是体现在各种琐碎的、日常的、却又恰好能挠到李主任痒处的小事上，密集得令人咋舌：
· 通勤诅咒的消失：李主任最痛恨的就是早高峰堵车，每次被堵在路上都会让他暴躁如雷，并将邪火带到公司。但这几天，邪门的事情发生了。无论他几点出门，他选择的那条路线总是莫名其妙地畅通无阻。其他车道堵得水泄不通，唯独他所在的车道车流顺畅，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提前为他疏通了道路。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幸运，连续五天都这样，就连李主任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
· 客户的“善解人意”：那个难缠大客户的项目，之前各种吹毛求疵，把李主任折腾得焦头烂额。但这几天，对方负责对接的那个以苛刻闻名的经理，居然接连因为“家里突发急事”、“身体不适需要休养”等原因，暂时退出了项目跟进。接替的人虽然不算热情，但至少公事公办，不再刻意刁难。项目的推进阻力骤然减小。
· 天上掉馅饼（小馅饼）：公司搞了个什么“企业文化建设”的抽奖活动，头奖是海外双人游。李主任对这种活动向来嗤之以鼻，认为都是内定。但就在他随手把抽奖券扔进箱子后没多久，行政部的妹子就惊喜地跑来通知他——他中了三等奖！一箱昂贵的进口水果！虽然不是什么大奖，但这种“意外之喜”恰恰是李主任这种虚荣心极强的人最受用的。
· 甚至包括…… 他批评某个下属时，正好被路过的更高层领导听到，领导居然难得地点头附和了他的观点；他想找一份陈年旧文件，平时翻箱倒柜都找不到，这次居然随手一翻就出现在了最上面；他午休想去常去的餐厅吃点好的，平时一位难求，那天居然刚好有一个靠窗的位置空出来……
这些小事，单一来看，都可以用“运气好”来解释。但当它们以如此高的频率、如此精准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发生时，就透出了一股浓浓的、不自然的诡异气息。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私下议论纷纷，都觉得李主任最近是不是走了什么鸿运，或者偷偷去哪个庙里烧了高香。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凌一凡，在最初的茫然和事不关己之后，很快便察觉到了这诡异“好运”背后那一丝熟悉的、令他毛骨悚然的……不协调感。
尤其是当他某次加班，无意间看到李主任那辆黑色的轿车驶离公司大门，汇入车流，然后前方路口原本亮着的红灯仿佛“卡顿”了一下般，极其不自然地提前了几秒跳转为绿灯，让李主任的车流毫无阻滞地通过时——凌一凡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
那种感觉……那种微小却违背常理的“顺畅感”……像极了之前他能力生效时的那种“调谐”现实的味道！虽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经历过多次“副作用”洗礼、尤其是刚刚亲身“引爆”过一场能量海啸的凌一凡，对其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的大脑！
难道……李主任这突如其来的、密集的“好运”……是自己那场失控爆发后……残留的能量涟漪造成的？！
回想那天在会议室，他那股否定一切的狂暴意念，裹挟着失控的能量脉冲无差别地扩散开来……其中是否就夹杂着某种……“让一切都顺利”、“让麻烦消失”的潜意识碎片？
而这些碎片化的意念，如同拥有自我生命的病毒，在现实中寻找着载体和表达方式。它们可能无法再造成大规模的现实扭曲，却化作了这种细碎的、持续性的“概率调整”？
而李主任，作为当时距离他最近、且被他负面情绪直接冲击的主要目标之一，再加上其本人强烈的欲望和虚荣心（这算不算一种能量签名？），很不幸（或者说很“幸运”）地成为了这些残余能量碎片最合适的“宿主”和“放大器”？
所以，并非李主任本身走了运，而是以他为中心，一个小范围的、持续性的“概率场”被暂时扭曲了，一切小概率的“好事”更容易发生在他身上！
想通了这一点，凌一凡只觉得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疯狂吐槽的无力感。
这破能力！闯完大祸之后，留下的烂摊子都如此别具一格！
它上次失控的“回流”让王大锤倒血霉，这次失控的“残留”却让李主任走了狗屎运？！
这到底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能量守恒定律？！专跟他身边人过不去是吧？！而且好坏全凭运气（或者说，全凭能力当时的心情？）？
凌一凡几乎能想象出那能力背后有一个恶趣味的意识，正翘着二郎腿，看着这混乱的局面哈哈大笑：“惊喜吗？意不意外？”
就在凌一凡被这个荒谬的发现搞得心神不宁、哭笑不得之际，李主任本人，在经过了几天的享受和最初的惊疑不定后，也终于完成了他的“认知重构”。
他自然不会想到什么“能量残留”、“概率扭曲”。在他的世界观里，所有的成功和好运，必然源于自身的“优秀”和“强大”。
于是，在又一个阳光明媚（并且他一路绿灯）的早晨，李主任挺着愈发显眼的啤酒肚，迈着志得意满的步伐走进办公室，感受着周围下属那若有若无的、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时，一个念头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照亮了他的脑回路！
他猛地一拍自己油光锃亮的脑门，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感叹：
“原来如此！”
同事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李主任脸上洋溢着一种混杂着极度自信和神秘感的笑容，他环视一圈，仿佛掌握了某种宇宙真理，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又像是宣布）道：
“我就说最近怎么事事顺心……原来不是我运气好……”
他顿了顿，享受了一下众人疑惑的目光，然后才掷地有声地、无比笃定地给出了他的终极结论：
“而是我的‘气场’……终于修炼到足够强大的境界了！”
凌一凡：“？？？？”
全体同事：“？？？？”
李主任仿佛没有看到众人脸上那如同被雷劈了的表情，继续沉浸在自己的“顿悟”中，眼神灼灼生辉：“没错！一定是这样！强大的气场，足以影响周围的环境，让万事万物都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这是一种被动的、无意识的能量辐射！是成功人士的标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甚至开始主动为自己近期的“好运”寻找佐证：
“堵车消失？那是我的气场提前疏通了道路！” “客户改期？那是我的气场震慑了对方，让他们自惭形秽！” “抽中水果？那是我的气场吸引了财运！” “就连批评下属被领导认可，那也是我的气场与领导产生了强者之间的共鸣！”
一套完整的、自洽的（在他自己看来）、融合了玄学、成功学和极度自我膨胀的逻辑体系，迅速在李主任脑中构建完成。
他，李主任，并非走了狗屎运。 他是天赋异禀！是气场强大的天选之子！是即将迎来人生巅峰的潜力股！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油腻中层领导。 他是——拥有被动幸运光环的神一样的男人！（自封的）
凌一凡看着李主任那副自我陶醉、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的表情，嘴角疯狂抽搐，刚刚因为发现真相而产生的那点荒谬感，瞬间被更大的、如同海啸般的荒谬感所淹没。
完了。 这坑爹能力的残留效应，不仅扭曲了概率，看样子……还把李主任的脑子给干烧了。
他眼睁睁看着李主任带着那副“我已觉醒，凡人退散”的傲然表情，踱步进了他的玻璃办公室，甚至开始用一种新的、仿佛带着“王者审视”的目光打量外面的下属。
凌一凡默默地低下头，捂住了脸。
他发现，比起能力失控可能引来的“暗流”危险，眼前这个因为“好运”而彻底陷入中二病晚期的领导，似乎……更能立刻、直接地、让他本已无比艰难的打工人生活，雪上加霜。
冷月的回复还没等来，新的、画风清奇的麻烦，已经迫不及待地敲响了锣鼓。
凌一凡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苦难，果然永远不会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