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映照着云霞关满目疮痍的城墙和弥漫不散的硝烟血腥气。短暂的宁静之下,是潜流暗涌。
苏芷并未沉睡多久,几乎是江蓠的披风刚落下不过一刻,她便猛地惊醒,眸中瞬间恢复清明。
她先是迅速探了探凌霜的脉息,确认依旧微弱但平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膝头,那里不知何时被放上了一摞文书和一封简短的信笺。
信是江蓠留下的,字迹刚劲潦草,显然是在军务倥偬间写下:
“苏姑娘:凌霜劳你费心。此乃昨夜审讯俘虏所得口供及军中关于近期异常人员往来的核查纪要,或与毒源有关。
我已加派斥候,沿黑水河上游及周边山区搜寻‘紫玉芝’线索,并严查所有出入关隘之商旅。城防加固事宜我已部署,你且专注医研,若有需,随时唤我。 江蓠 即日”
苏芷立刻展开那摞文书。俘虏的口供零碎且混乱,大多是对北狄军中情况的描述,提及督战队凶残,以及数月前有一支神秘小队加入,携带大量密封箱笼,由几个身着异域服饰、面覆黑巾的人带领,直接听命于主帅乌头。
关于那“独角怪蛇令牌”,俘虏只知是那几个神秘人的信物,见令牌如见乌头本人,具体来历一概不知。
而军中纪要则记载,近两月来,确实有几支来自西域的小型商队以售卖皮毛和药材为名过关,其中一支商队的通关文牒有轻微涂改痕迹,但因当时战事未紧,并未深究。
负责核查的书记官在纪要末尾批注:“此队所售药材,多为边关常见之品,并无特别。”
“常见之品?”苏芷蹙眉。她立刻起身,走向伤兵营一角临时搭建的药料堆放处。那里堆积着之前从城内药铺和过往商队收缴、采购来的各类药材。
她凭借记忆,快速翻找,果然找到了几包标注为那支西域商队售卖的药材——无非是甘草、麻黄、柴胡等物。
她不死心,蹲下身,仔细捻起一撮甘草放在鼻尖轻嗅,又掰开一块麻黄查看断面。并无异常。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目光扫过药材堆底部几个看似空了的麻袋。其中一个麻袋的角落,沾染着一些不起眼的、深紫色的粉末,若不细看,几乎与麻袋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
苏芷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刮下少许粉末,放在白绢上。
这粉末颜色深邃,质地细腻,带着一股极其淡的、类似于腐朽草木又混合着一丝腥甜的怪异气味。这绝非她所知的任何常见药材!
她立刻取来清水和简易的测试工具——主要是利用不同药材的酸碱性反应和在不同溶剂中的溶解特性进行初步判断。
她将少许粉末分别置于不同的瓷碟中,滴入清水、醋和酒。
在清水中,粉末缓慢沉降,水色微微泛紫。在醋中,无明显变化。
而在酒中,那深紫色竟迅速扩散开来,颜色也变得更为妖艳,同时那股怪异的腥甜气味变得明显了一些。
“溶于醇……特性与凌霜所中部分毒素相似,但似乎更为精纯,或者说,是某种半成品?”苏芷喃喃自语。这紫色粉末,极有可能就是“蚀灵毒”的原料,或者关键添加剂之一!那支西域商队,嫌疑陡增!
她立刻将发现告知了刚巡视完城防回来的江蓠。
“商队……”江蓠眼神锐利如鹰,“他们既能带来毒源,或许也知其解法,甚至可能知晓‘紫玉芝’之下落。”
他当即下令,“张嶂!你亲自带一队精锐,持我手令,沿那支商队入关后可能行进的路线追查,重点排查所有药铺、货栈及可能与北狄暗中勾结的据点!务必找到他们的踪迹!”
“是!将军!”副将张嶂领命,立刻点齐人马,疾驰出关。
与此同时,苏芷将注意力转回凌霜昏迷前呓语的“紫玉芝”上。
她再次仔细检查了凌霜随身携带的物品,除了那枚药王谷玉佩和一些常规金针、药瓶外,并无书籍或笔记。她想起凌霜出身药王谷,或许谷中才有相关记载。
“黄芪前辈,”苏芷找到正在指挥分发汤药的老军医,“您可知药王谷位于何处?谷中可有关于‘紫玉芝’的记载?”
黄芪捋着胡须,沉吟道:“药王谷远在江南,具体位置隐秘,老朽亦未曾去过。至于‘紫玉芝’……老夫行医数十载,翻阅医书无数,只在一些极其古老的残卷杂记中,见过类似名字的记载,或称‘地精紫芝’,或称‘九死还魂草’,描述皆语焉不详,有说其形如灵芝而色紫,生于至阴至寒之地,傍极毒之物而生,性极诡异,能噬毒,亦能蕴毒,寻常人难以寻觅,更难以采摘。多被视为传说之物,未曾想……”
傍极毒之物而生!能噬毒,亦能蕴毒!
苏芷心中震动,这与“蚀灵毒”的特性何其相似!这“紫玉芝”绝非空穴来风,它很可能就是理解并最终破解此毒的关键!凌霜在意识模糊间提及它,绝非偶然。
“多谢前辈。”苏芷谢过黄芪,心中已有了方向。既然药王谷可能有详细记载,而凌霜暂时无法苏醒,那么,或许能从那些“古老的残卷杂记”入手。
她立刻向江蓠请求,能否在关内及周边城镇搜集所有可能提及奇珍异草、尤其是“紫玉芝”的古籍。
江蓠自然应允,派人四处寻访。
接下来的两日,云霞关进入了紧张的战后修复和戒备状态。
北狄退去后并未远离,而是在二十里外扎营,斥候回报,对方似乎在等待什么,并无立刻再次大举进攻的迹象。
苏芷一面主持伤兵营的后续治疗,监督“毒髓相引”法的谨慎应用,使得重伤员的情况陆续稳定下来;一面焦急地等待着张嶂追查商队的消息,以及古籍搜集的结果。
凌霜依旧昏迷,但脉象在参附汤的温养下,渐渐有了一丝起色,只是苏醒仍需时日。
直到第三日黄昏,张嶂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心头沉重——那支西域商队如同人间蒸发,沿途未能发现任何有效踪迹。他们似乎极擅隐匿,或者,在关内早有接应。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
然而,同一天,派去搜集古籍的士兵却带回了一本破烂不堪、封面早已脱落的兽皮卷。进献书籍的老卒说,这是他家祖传之物,本是当做杂记收藏,听闻军中寻找奇草记载,才想起此物。
苏芷接过那本充满岁月气息的兽皮卷,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的文字古老而晦涩,夹杂着粗糙的图画。
她借着油灯的光芒,一页页仔细翻阅,终于在接近末尾处,看到了一幅画:一株形态奇特的紫色菌芝,生长在幽深的洞穴寒潭之畔,周围环绕着扭曲的毒藤与森森白骨。旁边的文字已然模糊,但依稀可辨几个字:“…紫玉芝…生极阴…伴蚀灵…取其髓…可…”后面的字迹彻底磨损,无法辨认。
“伴蚀灵!”苏芷几乎可以肯定,这“蚀灵”就是指他们正在面对的剧毒!而这“取其髓”,是指取紫玉芝的髓,还是…?
她反复摩挲着那模糊的字迹,目光最终落在那“伴蚀灵”三个字上。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中逐渐清晰——既然紫玉芝伴蚀灵毒而生,那么,找到蚀灵毒最烈、最纯粹之处,是否就意味着,接近了紫玉芝可能生长的地方?
北狄军中那些神秘人,他们能制造并使用如此猛烈的蚀灵毒,他们是否知道,甚至可能掌控着紫玉芝的生长地?那支消失的西域商队,运送的或许不只是毒料,也可能与这传说中的奇草有关?
所有的线索,仿佛无形中再次指向了北狄大营,指向了那神秘的“独角怪蛇令牌”和它的持有者。
苏芷合上兽皮卷,望向城外北狄大营的方向,眼神变得凝重而坚定。
下一个突破口,恐怕必须从敌人内部寻找了。而这,意味着需要制定一个极其周密且危险的计划。她需要和江蓠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