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笼罩在深冬的肃杀之中,连日的大雪将城市的污浊与伤痕暂时掩盖,只留下一种冰冷的寂静。楚云飞与苏军驻沈阳卫戍司令科瓦廖夫少将的那场不欢而散的交涉,彻底浇灭了楚云飞对“盟友”的最后一丝幻想。科瓦廖夫傲慢而敷衍的态度,苏军系统性地拆卸、运走重要工业设备的行径,以及通过各种渠道传来的、苏军在东北各地类似做法的消息,像无数块冰冷的铁片,在楚云飞的脑海中碰撞、拼接,逐渐显露出一个庞大而冷酷的战略意图。
夜深人静,楚云飞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巨大的东北地图铺在桌上,旁边散落着各种情报汇总、外交电文抄件以及零星缴获的日伪档案。他摒弃了所有杂念,试图透过眼前纷繁复杂的迷雾,看清棋盘对面那位远在莫斯科的对手——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林——的真正意图。
“战利品……维护秩序……拖延移交……”楚云飞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重复着科瓦廖夫的说辞。这些借口,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斯林,这位精于算计、视地缘政治为棋局的巨人,其目光绝不仅仅停留在几台机床、几座高炉上。他到底想要什么?
《雅尔塔协定》的阴影, 罗斯福已逝,杜鲁门上台,但雅尔塔会议上美苏英三国背着中国达成的秘密交易,深扎在中国主权之上。斯林以对日参战为筹码,成功攫取了外蒙古独立、中东铁路和旅大港的特权。如今,日本已败,苏联红军席卷东北,斯林会满足于纸面上的既得利益吗?不,绝不会!他要把在东北的军事存在,转化为更长远的、控制中国命脉的战略优势。
肢解工业巨兽的图谋, 东北,这片被日本经营十四年、拥有完整重工业体系的黑土地,其潜在的工业实力,足以在短时间内武装起一支庞大的军队,支撑一个区域强国的崛起。一个拥有强大工业基础的中国,是斯林绝不愿意看到的邻居。这不符合苏联在远东寻求安全缓冲区和主导权的战略。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撒军之前,以“战利品”的名义,抽筋剥皮,将东北的工业脊梁骨打断,使其在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从而确保苏联东部边境的无忧和一个孱弱、不得不依赖苏联的北方邻国。
制造权力真空的毒计, 拖延移交行政权,纵容甚至暗中鼓励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冲突,对苏军最为有利。一个混乱的、内部争斗不休的东北,才是莫斯科喜闻乐见的。苏军可以借口“维持秩序”长期滞留,待国共两败俱伤之际,再以调停者或更强势的角色介入,最大化苏联的影响力。而拆卸工业设备,加剧经济凋敝,正是制造混乱、阻止任何一方快速稳定局势的有效手段。
对美博弈的筹码,斯大林深知美国扶持蒋介石政权的意图。他将东北的工业设备握在手中,就如同握有一个重要的谈判筹码。未来在与美国就全球战略(尤其是欧洲问题)进行博弈时,东北问题可以成为讨价还价的资本。美国若想在东北问题上获得苏联合作,可能不得不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
想到这里,斯林的算盘,打得又狠又准!他不仅要拿走实实在在的利益(设备、特权),更要从根本上削弱中国,为苏联谋取长远的战略优势。所谓的“盟友”,不过是披着外交辞羊皮的贪婪北极熊!
“好一个斯林……好一盘大棋!”楚云飞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冰雪覆盖的死寂城市,“你以《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为幌子,行的是损人利己、釜底抽薪之实!你把我四万万同胞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视作你餐盘中的肥肉!”
楚云飞思路清晰。科瓦廖夫之流,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执行着莫斯科的冷酷指令。与他们纠缠于具体设备的去留,无异于隔靴搔痒。必须从更高的层面破局。
“不能让他得逞……”楚云飞低声自语,握紧了拳头,“东北的工业,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希望,绝不能毁在斯林的手里!”
他意识到,单纯依靠军事对抗或外交抗议,面对实力悬殊的苏军和斯林坚定的战略决心,效果微乎其微。必须另辟蹊径。科瓦廖夫不怕他楚云飞,甚至不怕重庆的抗议,但他怕不怕国际舆论?怕不怕他的真正对手——美国?
一个计划雏形,在楚云飞脑中愈发清晰:将斯林这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彻底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利用美国与苏联之间已然出现的裂痕,将苏军在东北掠夺工业设备的行为,渲染成对《雅尔塔协定》精神的背叛、对战后和平秩序的破坏、以及对美国在亚太利益的挑战。只要能将美国更深地卷入东北事务,利用美国的压力,或许能迫使斯大林有所收敛。
这步风险极大,一旦操作不当,可能同时激怒苏美两国,甚至被重庆方面视为“擅启外交事端”加以惩处。但除此之外,楚云飞看不到任何能有效制止这场掠夺的希望。
“孙大勇!”楚云飞转身,声音低沉而坚定。
“到!”一直候在外间的方立功应声而入。
“我们之前收集的,关于苏军拆运设备的证据,整理得怎么样了?”楚云飞问。
“基本齐全了,包括部分照片、运输清单抄件、以及几位被释放技工的证词。”方立功回答。
“好。”楚云飞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挑选最确凿、最能说明问题的部分,复制几份。通过最可靠的渠道,一份送重庆杜长官并转呈最高当局,一份……设法送到美军观察组,特别是能直达魏德迈甚至更高级别人员手中的渠道。内容要客观,但指向要明确:苏联正在系统性地破坏东北工业基础,违背盟国协议,威胁远东战后重建与稳定。”
孙大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楚云飞的意图,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纵队座,这……是否太过冒险?万一……”
“没有万一!”楚云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家底被搬空!既然明着交涉无用,那就让能制衡他们的人来说话!快去办!”
“是!”孙大勇肃然领命,转身离去。
楚云飞再次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数千公里的距离,看到莫斯科克里姆林宫里那个抽着烟斗、掌控棋局的巨人。
“斯林同志,你的算盘打得很精。但别忘了,棋盘上,不止你一个棋手。我楚云飞,就算只是一枚过河卒子,也要拱到底,搅一搅你这盘好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