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对那神秘电码的精辟分析，如同在军委会技术研究室这潭看似深不可测的死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到了更高的层面。他那一句“有内应提供准确的时间窗口”的推断，虽是基于经验的猜测，却精准地戳中了某些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疑虑。
就在教育长来访后的第三天傍晚，楚云飞病房那扇原本还算清静的门，再次被敲响了。这一次，来访者的分量，远非训练团教育长可比。
门开处，出现的竟是两张让重庆军政两界无数人谈之色变的面孔——军统局副局长戴笠，和中统调查统计局局长徐恩曾。二人罕见地联袂而至，均身着便装，脸色凝重，身后只跟着几名精干的心腹随从，无声地肃立在走廊阴影里，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戴主任，徐局长？二位大驾光临，云飞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楚云飞心中凛然，面上却迅速摆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谦逊，挣扎着要从病床上起身——他的“伤势”戏码还得继续演下去。
“云飞兄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快请躺下。”戴笠快步上前，伸手虚按，语气温和，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如鹰隼般扫过楚云飞的脸庞和缠着绷带的手臂，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他真实的状态。徐恩曾也微微颔首，脸上挂着惯常的、略显刻板的笑容，镜片后的目光同样锐利。
小陈奉上清茶后，被客气地请了出去，病房内只剩下三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
“云飞兄，”戴笠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你前日对那组神秘电码的分析，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技术研究室那帮书呆子，折腾了半个月，还不如你几句话看得透彻！” 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徐恩曾推了推眼镜，接口道：“是啊，楚团长。目前情况非常棘手。这‘黄雀’（他们已沿用楚云飞的判断给日谍组织定了代号）活动猖獗，手段高明，对我陪都安全乃至抗战大局构成严重威胁。委座对此事极为关注，限期破案。然而，此獠隐藏极深，常规手段收效甚微。”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楚云飞，“我与雨农兄商议，觉得楚团长你久经战阵，对日寇谍报手法知之甚深，思维又不拘一格，或可提供我等局内人难以想到的破局思路。想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明确：军统和中统两大特务头子联手搞不定的案子，现在要请你这个“外人”、而且还是正在“养伤”的前线将领来帮忙。这既是莫大的“信任”，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布满荆棘的陷阱！
楚云飞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凶险。答应，就意味着正式卷入军统、中统乃至更高层的权力漩涡中心，从此一举一动都将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拒绝，则立刻会被扣上“不顾大局”、“畏难推诿”的帽子，之前所有的隐忍和表演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可能被立刻边缘化乃至清算。
电光石火间，楚云飞脑中已权衡利弊。这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但危机中往往蕴藏着最大的转机！参与调查，固然风险极高，却也是他打破目前被动局面的唯一机会！只有深入虎穴，才能接近真相，才能利用敌人的矛盾，才能为自己、为晋西北争取一线生机！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惶恐，苦笑道：“戴主任，徐局长，二位太抬举云了。云飞一介武夫，于特工谍报实乃门外汉，此前所言，不过是一些战场上的粗浅见识，岂敢在二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何况……云飞伤势未愈，恐难当此重任，若是误了大事，云飞百死莫赎啊！” 他以伤情和才疏学浅为由，先退一步，以退为进，试探对方底线。
戴笠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云飞兄过谦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你的能力，我们是清楚的。至于伤势，”他看了一眼楚云飞的胳膊，“静养是养，动动脑筋也是养。不需要你冲锋陷阵，只需你以顾问身份，查阅相关卷宗，分析情报，提供思路。一切行动，自有下面的人去执行。如何？”
这话封死了楚云飞的退路，也划定了“顾问”的范围，既是保护，也是限制。
徐恩曾也补充道：“楚团长放心，此事绝密，仅限于最高层几人知晓。你需要什么资料、权限，我们都会提供。此事若成，于国于民，功莫大焉，委座和党国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楚云飞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挣扎之色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的坚毅和决然，沉声道：“既然二位长官信得过云飞，委以重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云飞……愿效犬马之劳！定当竭尽所能，协助破获此案，以报党国！只是……”他话锋一转，“云飞才疏学浅，若有思虑不周之处，还望二位长官随时指点、斧正！”
“好！痛快！”戴笠抚掌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具体事宜，我会让毛人凤与你对接。相关资料，明日便会送来。云飞兄安心‘养伤’，静候佳音即可。” 他特意加重了“养伤”二字，意味深长。
徐恩曾也露出了笑容：“有楚团长鼎力相助，何愁‘黄雀’不除！”
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保密事项后，两位权倾一时的特务头子便起身告辞，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普通的探病。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
“顾问……好啊，这个‘顾问’，我当了！” 他低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