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基地的“黄色”警戒状态,像一滴落入静水的墨,在基地内部无声地晕染开来。普通居民们依旧过着劈柴、修补、围着火炉闲谈的冬日生活,但敏锐的人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巡逻队的身影更加频繁,工坊里敲打金属的声音持续到更晚,就连食堂里技术部和守卫队骨干们匆匆吃饭低声交谈时,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凝重。
陈远将那份被窥视的冰冷感,以及可能来自“塔楼”的接触,暂时压在心底。他每日的慢走路线,开始有意无意地涵盖仓库区、工坊、甚至围墙哨位。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沉默的观察者,偶尔会停下脚步,与正在打磨工具的工匠交谈几句,询问取暖燃料是否充足;或是拍拍年轻守卫的肩膀,提醒他们注意轮换,避免冻伤。
这种细微的改变,被苏婉儿清晰地感知到。她看到居民们在与陈远简短交流后,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敬畏,而是一种更踏实的、被首领记挂着的安定。这是一种无声的凝聚,比任何激昂的演说都更有力量。
李德林负责的信号接收阵列建造进度飞快。老工匠对这项新挑战投入了巨大热情,带着弟子们几乎住在了工坊里。利用库存的备用材料和从“清道夫”残骸中回收的部分能量核心,一个造型粗犷但结构扎实的碟形天线骨架,很快在基地中央广场靠近指挥室的位置立了起来。
“最多两天,就能完成主要线路铺设和初步调试!”李德林抹了把脸上的油污,向陈远汇报时,语气里带着自豪,“这玩意儿精度肯定比不上‘观察者’那些鬼东西,但把那个模糊信号源揪出来,问题不大!”
陈远点头表示赞许。他站在初具雏形的阵列下,仰头看着那指向西北天空的金属骨架,寒风掠过,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他能感觉到,当这个装置启动时,或许就是打破当前僵局的时刻。
与此同时,孙晓雪带领的侦查小队传回了更具体的信息。他们在西北方向约十五公里处,一个废弃的旧时代通讯塔遗址附近,发现了更多那种多足机械体的活动痕迹,甚至在一个隐蔽的岩石缝隙里,找到了一小片非自然形成的、极薄的银色金属碎片,疑似从侦察单元外壳上剐蹭下来的。
碎片被立刻送回基地,交到了李明手中。
技术主管的实验室里,李明对着高倍显微镜和一系列自制的分析仪器,研究了整整一个下午。当他终于抬起头时,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首领,这…这技术层级非常高!”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沙哑,“金属结构是某种我们无法合成的纳米级复合材料,兼具超轻、高强度和一定的能量吸收特性。更关键的是,我在其微观结构里,检测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生物休眠信号的残留波动!”
“生物信号?”陈远眼神一凝。机械与生物技术的结合?
“是的,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这完全超出了‘观察者’展现出的纯机械科技树,也和我们遇到的‘收割者’那种狂暴的生物兵器路数不同。”李明快速解释道,“它更…精密,更和谐。就像把最顶级的机械工艺与某种温和的生物神经网络融合在了一起。”
他拿起那片在灯光下泛着冰冷银光的碎片,语气带着一丝敬畏:“制造这东西的文明,或者说势力,其对物质和生命本质的理解,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
这个消息,让“塔楼”的形象在陈远心中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莫测。一个掌握着远超当前废土水平、融合了生物与机械科技的势力,他们的“评估”和“善意”,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如同神话中引导人类的普罗米修斯,还是另有所图?
当天夜里,陈远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雪原。苏婉儿端着一杯安神茶走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睡不着?”她问。
“在想‘塔楼’。”陈远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他们展示的技术越先进,我越觉得…我们像棋盘上的棋子。”
苏婉儿沉默片刻,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的黑暗。“棋子也有棋子的力量。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棋盘的存在,并且,我们这颗‘棋子’,正在试图看清执棋者的手。”
她的话让陈远心中微微一动。他转过头,看向苏婉儿在微弱光线下沉静的侧脸。是啊,从重生归来疯狂囤积物资复仇,到建立基地,吸纳同伴,对抗强敌,再到如今被更高级的势力注视……他每一步的挣扎与选择,不都是在试图挣脱既定的命运,掌握自己的棋路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入风中的嗡鸣声,从西北方向隐约传来,持续了不到两秒,便消失了。
陈远和苏婉儿同时一怔,对视了一眼。
那不是风声。
几乎在同时,桌上的内部通讯器亮起,传来李明急促的声音:“首领!信号!那个信号刚才突然增强了百分之三百!持续了一点七秒!我们…我们好像捕捉到更精确的坐标了!”
冰原的沉默,被打破了。回响,已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