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气氛压抑。
长安的弹劾文书和西域的战马警报,像两把刀子,同时捅向这支大军的心脏。
赵破奴在帐内来回走动,熊皮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终于忍不住,转身一脚踹在旁边的武器架上。
“哐当!”
几杆长戟倒在地上,声音刺耳。
“他娘的!”赵破奴吼道,“朝廷里那帮只会动笔的软蛋,除了在背后捅刀子还会干什么!还有乌孙那群白眼狼!昨天刚拿了咱们上万匹丝绸,今天就敢扣咱们的马!我刚给新兵讲完骑兵冲锋,现在你告诉我马没了?没了战马,咱们的骑兵营不就成了瘸子!难道让弟兄们用两条腿去追匈奴的狼崽子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比单纯的愤怒更让人心慌。
李敢的脸色阴沉。他没像赵破奴那样发火,只是死死盯着墙上的地图,关节因为用力而捏的发白。
“将军,这不是巧合。”李敢的声音很低沉,“朝堂发难,断了我们的钱粮;西域断供,断了我们的战马。两边是算准了时间,想把我们彻底困死在这里。宇文烈……他想让我们变成一座孤岛,活活耗死。”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帅案后那个戴着恶鬼面甲的身影。
可凌岳没有说话。
他像是没听见帐外的风雪,也没听见帐内的焦躁。他的目光一直在那副军事地图上慢慢移动,从雁门关,到漠北草原,最后停在了遥远的西域。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赵破奴快要忍不住再次发火的时候,凌岳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和帐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张骞博望侯当年带回来的那份西域地图,还在吗?”
帐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时候,问这个做什么?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图了,有什么用?
一个负责文书的老书记官愣了一下,连忙跑到角落一个落满灰的木箱前,咳了几声,从一堆旧卷宗里,翻出了一卷用油布包好的羊皮地图。
地图在帅案上展开,一股陈旧的气味散开。上面的线条很粗糙,很多地名都模糊了,但山脉和沙漠的轮廓依旧清晰。
凌岳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
他戴着铁手套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土地。他的手指没有在乌孙国上停留,而是跳了过去,重重点在了乌孙西边和南边,那几个被挤在山脉和沙漠之间的小黑点上。
“将军,这些是……”李敢皱眉凑近辨认,“大宛、康居、月氏……都是些西域小国,人口几万,兵力很弱,常年被乌孙和匈奴欺负。”
“乌孙不卖马,有的是人想卖。”
凌岳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帅帐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面甲后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敢脸上。
“宇文烈能用好处拉拢乌孙,我们就能用更大的好处,扶植一个新的乌孙出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几个小黑点上重重一敲,语气肯定,不容置疑。
“传我将令,立刻组建使团,绕开乌孙,去联络这些想摆脱控制的小国!告诉他们的国王,只要他们肯献出国内所有的战马,我们大汉,就为他们提供精良的兵器!为他们打通一条绕开乌孙、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商路!”
“我们不只要他们的马,还要把他们变成我们插在西域腹地的一把尖刀!”
帐内众人先是吸了口凉气,随即,一股热血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
这不只是买马,这是要在西域的棋盘上,重新定规矩。
……
长安,骠骑将军府。
霍去病靠在榻上,听着心腹霍光念完边关传回的密报,苍白的脸上没什么意外。
他剧烈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一阵潮红。
“宇文烈……是想让我大汉铁骑无马可用,自己断了自己的腿。”霍去病的声音很轻,却像看穿了对手所有的手段。
他挣扎着想抬手去指墙上的地图,却牵动了旧伤,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兄长!”霍光连忙扶住他。
霍去病喘了口气,没再起身,只是死死盯着地图的西南角,一个被很多人忽略的地方。
“光,替我写信。”
霍去病的目光变得很深,好像已经穿过了千山万水。
“告诉凌岳,欲取西域,先平南羌。”
他没有解释。
但霍光懂了。他瞬间明白,要去联络那些西域小国,开辟新商路,就必须从大汉的西南绕行。而盘踞在那片高原河谷的南羌各部,态度一直不明确,是个隐患。不先用雷霆手段解决这个麻烦,确保后路安全,那个西域新计划,就是一句空话。
……
几天后,一骑快马卷着风雪冲入雁门关大营。
信使带来的,正是霍去病那封只有八个字的亲笔信。
凌岳展开那张薄绢,看着上面虽然有些无力,但笔锋依旧锐利的字迹,恶鬼面甲之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将绢布小心的折好,贴身收起。
他和霍去病,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方,虽然隔着千里,却像看着同一副地图,想着同一个对策。
“传令赵破奴,点三千轻骑,备足七日粮草,准备南下!”
“传令李敢,使团即刻出发,绕道南行!”
凌岳的命令一道道传下去,沉寂了好几天的大营立刻动了起来。帐篷里之前的沉闷气氛不见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重新有了神采。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猛的掀开,一股冷风卷了进来。
“报!京城急使,圣旨到!”
一个满身风尘的宫中宦官,捧着一卷黄色的圣旨,在一队羽林卫的护送下,大步走了进来。
宦官脸上敷着白粉,没什么表情。他的目光扫过帐内站着的将领们,最后停在凌岳身上,然后展开圣旨,用尖细的嗓音一字一顿的念道:
“诏曰:着代理骠骑将军凌岳、大农令桑弘羊,即刻启程返京,就御史弹劾一事,当庭对质。”
宦官顿了顿,抬起眼皮,目光阴冷的看着凌岳。
“不得有误。”
最后四个字,说的又冷又重。
帐内刚刚热起来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去。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赵破奴刚握住刀柄的手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凌岳慢慢转过身,沉默的看着那卷代表天子意志的圣旨,面甲后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