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墨,二十七岁,职业是古籍修复师。
听起来挺高雅,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发霉、蛀虫以及比石头还硬的糨糊打交道。我喜欢这种安静,甚至可称之为死寂的工作。物件不会说话,它们身上的伤痕与岁月都明明白白,比人心好懂。
直到我那个几乎没印象的祖父去世,把一栋破旧的临街房产扔给了我。
说实话,我本来是想直接卖掉换钱的。可当我捏着那张薄薄的、边缘都有些发毛的产权证,站在这条被城市遗忘的老街尽头,看着眼前这栋挂着“轮回书店”木质旧匾的二层小楼时,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让我鬼使神差地掏出了钥匙。
锁芯转动的声音干涩,仿佛一百年没上过油。
“吱呀——”
门开了,一股陈年旧纸、微带霉味,却又奇异地混合着某种冷冽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算难闻,但足以让我的鼻腔黏膜回忆起自己的职业。
店里没开灯,只有傍晚时分晦暗的天光,勉强透过蒙尘的橱窗挤进来,照亮了空中漂浮的亿万尘埃。目光所及,是顶天立地的深褐色木质书架,密密麻麻、毫无章法地塞满了各种书籍,有线装的古本,也有现代印刷品,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像一片凝固的碑林。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我摸索着在门边找到了开关,按了几下,老旧的灯管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归于黑暗。
“啧。”我轻啧一声,放弃了光明。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我往里走。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在店堂最深处,一张宽大的老式红木书桌后面,我找到了一盏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绿罩台灯。
“啪。”
暖黄色的光晕亮起,勉强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光晕边缘,黑暗显得更加浓重。
我放下背包,开始打量这张桌子。桌面斑驳,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抽屉没锁,我随手拉开,里面除了一些零散的文具,就是厚厚一摞用牛皮纸包裹的笔记簿。
我抽出一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客录·癸未”字样。
好奇心驱使,我翻开了它。里面是用工整小楷记录的……故事?
“某年某月某日,张氏,以‘井中窥影’之经历,换《育嗣心诀》一卷。”
“某年某月某日,无名客,以‘墙内低语’三日闻,换银元二十。”
一条条,一桩桩,记录的都是些光怪陆离、听起来像是胡言乱语的所谓“经历”,以及它们换走的东西。书籍、钱财、甚至是一些更虚无缥缈的,比如“仇家三日噩运”、“心上人一回眸”。
荒诞。这是我唯一的想法。我那祖父,莫非是个沉迷于怪力乱神的老糊涂?
我皱着眉,继续翻动,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划过。直到在最后一本笔记的扉页,我看到了一行字迹,那不是墨水写的,颜色暗沉发褐,像是……干涸的血。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那行字是:
“书店若关,万祟出世。”
字迹狰狞,带着一种临终前竭尽全力的疯狂。
我捏着纸页的手指微微发紧。恶作剧?还是……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不轻不重,极有韵律的三声敲门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店里炸开。
我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漆黑如墨。手机屏幕显示,此刻是晚上十一点零一分。
这个时间,这种地方,谁会来敲门?
我屏住呼吸,没有动。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固执的礼貌,却又透着一股非开不可的笃定。
我忽然想起笔记里的记录,那些在深夜前来“交易”的“客人”。荒谬感更重了,但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却越来越真实。
我放下笔记,站起身。台灯的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如山的书架上,扭曲变形。
我走到门后,隔着门板,低声问:“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随后,一个略显沙哑,但异常平静的年轻女声传了进来:
“听闻此地,可以故事换物。”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厚实的门板。
我沉默着。血字的警告在脑中盘旋。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让外面的人离开,然后天亮就找中介把这鬼地方卖掉。
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好奇,还是那“古籍修复师”对“故事”本能的责任感?——驱使着我,缓缓抬起了手,摸向了门栓。
我知道,一旦打开这扇门,我原本平凡、安静,甚至有些孤独的人生,将彻底天翻地覆。
“吱嘎——”
老旧的木门,再一次被我推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连衣裙的苍白女人,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
她看着我,或者说,是看向我身后的那片黑暗,轻声说:
“我的故事,关于一具……一直在看着我睡觉的尸体。”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我甚至不需要动用那与生俱来的、名为“辨妄之瞳”的能力,就能感受到,她没说谎。
而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非人的气息,让我胸前的黄杨木牌,骤然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