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凤（牛凤）站在擂台上，望着刘彩盈化名的“刘影”消失在攒动的人头中，心中波澜起伏，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那一声刻意压低的“手下留情”，那深深一瞥中蕴含的复杂情绪，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
武举的喧嚣，观礼台上投来的各色目光，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强自镇定，对着裁判和四方观众抱拳行礼，然后默默走下擂台，回到了候场区域。
接下来的比试，他依旧凭借着那套“扎实基础”的枪法和精准的“运气”，有惊无险地击败了对手，成功晋级到了最终的殿试环节。
但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擂台胜负之上。
好不容易熬到复试全部结束，公布了进入殿试的名单，“北疆马凤”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无心聆听周围的恭贺或议论，匆匆与一直等在远处的爷爷牛天扬汇合，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便迅速离开了校军场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泥鳅巷那间破旧却暂时安全的小院，关上房门，牛天扬才沉声问道：“凤儿，擂台之上，你心神不宁，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虽在远处，却将马凤与“刘影”那场比试的微妙之处看在眼里。
马凤深吸一口气，将见到刘彩盈之事和盘托出，末了忧心忡忡地道：“爷爷，彩盈姐女扮男装参加武举，必定有天大的缘由。我担心顺平镖局在京城出了事，她一个女子，身处这般险境，我……”
牛天扬听完，眉头也紧紧锁起：“刘家丫头？她竟也来了京城，还行此险招……此事确实蹊跷。顺平镖局当年南迁，刘顺平那人武功不俗，为人也算正派，按理说不该让女儿涉此奇险。看来，京城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
他沉吟片刻，果断道：“必须尽快找到她，问明情况。武举殿试在即，各方视线都集中在你身上，你不便行动。此事交给爷爷，我立刻去查探顺平镖局的落脚处和刘丫头的踪迹。”
“可是爷爷，内卫那边……”马凤担心爷爷的安全。
“无妨，”牛天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们主要盯着的是你这位‘武举新秀’。我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子，自有办法避开他们的耳目。你安心准备殿试，切记，殿前演武，非同小可，藏拙之余，亦需展现出足够值得朝廷招揽的价值，分寸你自己把握。”
说罢，牛天扬不再耽搁，换了身更显破旧的衣裳，如同一个寻常老农，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的暮色之中。
牛天扬离去后，小院内只剩下马凤一人。
他无心练功，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刘彩盈在擂台上的每一个动作，那倔强而灵动的眼神，那刻意压低的嗓音，都让他坐立难安。
童年的回忆与现实的担忧交织，让他第一次在这冰冷的京城，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牵挂”的沉重。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直到月上中天，院门才被轻轻推开，牛天扬带着一身夜露归来。
“爷爷，怎么样？”马凤急忙迎上前。
牛天扬面色凝重，低声道：“打听到了。顺平镖局确实在京城，就在南城‘崇文坊’附近租了个不大的院子作为分局。刘顺平因其武功和人品，被一位赏识他的军中元老举荐，如今在京畿巡防营挂了个武术教头的虚职，虽无实权，但也算有了个官面身份。”
这消息让马凤稍感安慰，刘叔叔有了着落，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那彩盈姐她……”
“问题就出在这里。”牛天扬叹了口气，“我设法接近了镖局外围，隐约听到些风声。刘顺平那个巡防营教头的职位，看似光鲜，实则是个烫手山芋。如今京中局势复杂，巡防营内部派系倾轧，刘顺平为人刚直，不肯同流合污，怕是得罪了人，如今正遭受排挤，处境颇为艰难。刘家丫头冒险参加武举，恐怕……是想凭自身武艺，搏一个武进士的功名，为她父亲，也为顺平镖局在京城撑起一片天，摆脱目前的困境。”
马凤闻言，心中恍然，随即涌起一股难言的心疼与酸楚。
原来如此！
彩盈姐是为了家族，为了父亲，才不得不铤而走险，以女儿之身，闯入这男人的战场。
这份担当与勇气，让他敬佩，更让他心疼。
“必须尽快见到她！”马凤斩钉截铁道。
“嗯，”牛天扬点头，“明日，你想办法避开耳目，去崇文坊顺平镖局分局附近等候。刘丫头今日败于你手，未能进入殿试，定然已经回去。你们自幼相识，有些默契，寻个稳妥的机会相认，问清楚详情，再议后续。”
翌日，马凤借口外出熟悉京城地形，仔细绕行，确认无人跟踪后，来到了南城崇文坊。
顺平镖局的分局并不难找，门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冷清，远不如当年在边塞时的气象。
他并未直接上门，而是在对面街角的一个茶摊坐下，要了碗粗茶，看似漫不经心地观察着镖局门口。
等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在他有些焦躁之时，镖局侧门开启，一个穿着藕荷色襦裙、未施粉黛的少女走了出来，正是卸去了男装打扮的刘彩盈！
她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色，手中提着一个菜篮，似是出来采买。
马凤心中一动，放下茶钱，悄然跟了上去。
刘彩盈似乎心事重重，并未察觉有人跟踪。
她穿过两条街巷，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菜市。
就在她在一个菜摊前弯腰挑选时，马凤迅速靠近，在她身边低声道：“彩盈姐，是我，凤儿。别回头，往前走，第三个巷口右转。”
刘彩盈娇躯猛地一颤，手中的青菜差点掉落。
她强行稳住心神，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付了钱，提起菜篮，依言向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很快拐入了那条无人的小巷。
甫一进入巷子，刘彩盈猛地转身，看着紧跟而来的马凤，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小疯子……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参加了武举？”
看着眼前这张褪去了儿时圆润、出落得清丽却带着憔悴的面容，马凤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彩盈姐，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你和刘叔叔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何要冒险参加武举？”
刘彩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用手背胡乱擦去，快速将顺平镖局在京城的困境说了一遍，与牛天扬打听到的消息大致吻合。
她父亲因不肯与巡防营内的某些人同流合污，被处处刁难，镖局的生意也大受影响，几乎难以为继。
她无奈之下，才想出女扮男装参加武举的下策，希望能挣得功名，改变现状。
“凤儿，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是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刘彩盈语带凄楚。
马凤看着她脆弱却倔强的模样，心中一阵抽痛。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彩盈姐，别怕，有我在。武举之事，你不能再参与了，太危险。刘叔叔和镖局的麻烦，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是……”刘彩盈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马凤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相信我，彩盈姐。我如今化名马凤参加武举，自有我的缘由和打算。你且先回去，安抚好刘叔叔，暂时隐忍，不要再有任何冒险之举。等我殿试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看着刘彩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京城险恶，远非边塞可比。但我们既然在此重逢，我便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风雨。”
刘彩盈望着马凤那双沉稳深邃、完全不像十岁少年的眼眸，听着他坚定有力的话语，一股久违的安全感涌上心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可以相互倚靠的时光。
她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出，这次却带着一丝希望：“嗯……我听你的，凤儿。你……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马凤点了点头，“快回去吧，免得被人察觉。”
刘彩盈深深看了他一眼，提起菜篮，转身快步离开了小巷。
马凤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拳头缓缓握紧。
彩盈姐的困境，如同在他本就沉重的担子上，又加了一块巨石。
但他并无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要在京城站稳脚跟的决心。
他不仅仅要查明身世，拯救母亲，如今，还要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故人之谊。
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他已别无选择，唯有披荆斩棘，奋力前行。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恢复平静，如同一个普通的过客，悄然融入了街巷的人流之中。只是那眼神深处，已燃起了更加炽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