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这个词烫得像刚淬过火的烙铁，狠狠摁在他的意识上，滋滋作响，还冒着焦糊的青烟。墨先生那张刻薄讥诮的薄唇一张一合，居高临下的森冷眼神如同穿透时间的箭矢，穿透训练场浑浊的空气再次精准攮进他破败不堪的神经，几乎凿穿颅骨：“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早点退出吧，对大家都好。”每一次回想字句都淬着见血封喉的冰冷毒素，字字戳入骨髓深处，钻心剜骨的剧痛比刚刚承受的所有冲击伤害都来得深入持久。李豫猛地弯下腰，一口灼热浊气喷出喉咙。手指死死抠抓着地面锋利的残片，指甲边缘的皮肤翻卷开来，露出模糊的血肉，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真正的痛蜷缩在心脏的位置，沉闷地绞紧，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处那些细若蛛丝的破裂声音，无声地呐喊质问：坚持下去……凭什么？守护茧城的巨力是凡人能轻易扛下的？
太硬了。他茫然地低头看向颤抖的手，曾经以为渐渐熟悉的力量脉络变得粘滞淤塞，艰涩阻塞如冰封河道，每一次尝试调用那些力量核心都像是在徒手撕裂磐石峭壁的边缘，每一次强行的运转都换回更彻底的崩溃回响。汗水裹着灰尘和血浆沿着额角、下颚滑落，砸在那堆致命的残骸上，声音微小得像叹息，却在他彻底撕裂的身心回响震耳。
一个极轻的脚步声靠近。没有风，空气沉重凝滞。不是看守场地那些沉默的铁皮机器人规律乏味的节奏，这个脚步带着微妙的、人的气息。
李豫没有动。意识里的死水没有一丝波澜。连最后那点残余的羞耻都烧成了余烬。他想把自己埋在满地冰冷的金属渣里，永远不必面对任何人的目光审视。然而，视野里出现了一只脚。黑色的硬质软底短靴，侧缘溅落着几星浅淡污渍。那脚步无声地停在半步开外，甚至没再靠近一点。
空气凝滞着，训练场模拟高空风呜呜的声响都清晰可辨。李豫僵着颈骨，全身每一丝骨肉都像是断裂又重组后的陌生状态。那只短靴的主人没有蹲下，也没走开。
“他让我来转句话。”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穿过模拟风的杂音，如同从极远处穿破云层射下的一束月光。是沈心烛。她的声音沉静得奇异，没有同情泛滥的怜悯波澜，也没参杂任何鼓励激励的灼烫热流，“他说，你是训练营三十年来，最有天赋的新人。”
李豫的身体重重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重创了一锤，肌肉扭曲地抽搐了一下。他被迫将脊背弯得更低更低，额头几乎撞上地面翻卷狰狞的合金边角，喉咙里逼出破风箱般的干咳，身体每一寸都在疼痛中叫嚣着粉碎消亡的意图。
天赋？
碎裂的镜面倒影里，那个蓬头垢面、满面狼藉血污的蜷缩身影，竟与这样耀眼的词挂上钩？这简直比墨先生淬毒的嘲讽更令他窒息灼烫。多么残酷的一个笑话！讽刺得连最后一点挣扎喘息都被粗暴剥夺殆尽。他猛地抬眼，布满裂网的赤红眼珠定定锁死那个低视着他的身影——沈心烛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笔直的作战裤裤腿被训练场边缘残余的能量流微微掀起一角，风里几缕碎发沾着汗水紧贴在她苍白的额角，那双眼睛看下来，没有情绪起伏，既不审视，也不评判，仅仅就是单纯地在“看”。
“——但是你在害怕。”沈心烛的声音再次落下来，沉静依然，却带着一种不掺半分猜测的笃定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精确的手术刀锋，直直穿透了他层叠混乱的思绪堆砌起来的废墟堡垒：“对这份必须接手的力量，对茧城即将压在你背脊之上的重量，你在害怕。你的恐惧远胜过你如今正承受的所有打击伤痛。”
李豫被定在原地。全身血液骤然逆流狂奔，激涌冲向头颅脸颊耳根末梢，嗡鸣一片轰响中视野模糊红热。她想什么？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是，他确实是被打趴跪下的废物……但……
沈心烛却像是看穿了他所有混乱如熔岩爆流的反驳。她没有停顿，也根本没想等他回答。她蓦然上前半步，靴尖几乎要触到他摊在碎渣上的手指。
一只手——指关节硬朗清晰，掌心指腹附着层训练日积月累叠出的薄茧印痕，动作缓慢而坚决地探了过来。那指尖却丝毫未沾污迹，不似周围环绕的凌乱血腥狼藉。
那指尖轻轻触碰到了李豫血、汗和灰尘混杂得一片粘稠滑腻的小臂上方位置。肌肤相接的地方传来一种非常不协调的冰凉感，不是钢铁或塑胶那种彻骨寒意，反而更像是某种生物角质、玉石或者……一种经过精炼的能量凝晶的触感。李豫猛地打了个激灵，针刺般的电流沿着他血污遍布的皮肤爬窜开来。
这根本不是血肉的皮肤该产生的触觉！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触感犹如寒冰浸入骨髓深处，强行冰封了他脑中沸腾翻滚的那些无谓辩驳。他被这冰晶般的陌生感瞬间冻结在原地，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死死盯住自己被她指尖点触到的肌肤皮肤——
她纤细的手腕向上提了一点。黑色硬质却柔软得惊人的短靴面料裤管被她的手主动拉高。动作很细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