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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兵队将最后一处地火引信残坑覆上焦土时,哈维尔没有回头。

他只是将行囊扣紧,布片与金属残片一并收进内层,动作沉稳如常。

硝烟尚未散尽,风掠过裂谷,卷起灰末,落在他肩头,像一层薄霜。他未拂去。

翁斯坦站在高台边缘,铠甲上的血已干成暗斑,右臂的封甲裂了一道缝,黑液不再渗出,但皮肉之下仍有微弱搏动。

他解下头盔,金属与掌心摩擦发出低响。随后,他将长枪插入地缝,枪柄直立,枪尖朝天,整个人静立不动。

一名年轻士兵从尸堆旁拾起半截断剑。剑身扭曲,剑柄刻着一道符号——三弧一横,中间断裂如“Λ-7”。

他盯着看了许久,最终将它贴身藏入内甲,手指在刻痕上压了片刻。

全军开始卸盔。

动作由前排蔓延至后列,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言语。头盔落地,兵器斜插于地,形成一片林立的铁阵。

有人闭目,有人低头凝视手中护手,更多人只是望着战场中央那片被火焚过的空地——那里曾堆满叛军尸傀,如今只剩焦黑的碎块与未燃尽的布条。

欢呼没有来。

胜利已定,可空气里没有欢庆的重量。只有风,带着灰烬与焦骨的气息,在阵列间穿行。

哈维尔转身,走向高台。他脚步不急,每一步都踏在碎石与硬土交界处,发出清晰的断裂声。

登阶前,他停下,将断盾轻置于第一级台阶。盾面朝上,裂痕横贯中央,符文黯淡,却未消散。

他未跪,未言,只是退后半步,垂手而立。

台下,翁斯坦缓缓转身,面向军队。

他未登台,也未取回长枪。只抬起右手,握紧枪杆,猛然上举。

阳光穿透残烟,在枪尖凝聚一点炽光,宛如初火坠落人间。

那光斑跃动,映在每一名将士的面甲之上。

呐喊骤然炸开。

声音如潮,撞向两侧岩壁,震落积尘。有人捶胸,有人高举武器,有人跪地叩首。

一名老兵泪流满面,口中反复念着两个名字——那是他同乡的兄弟,死于北谷第一夜。

更多人开始呼喊翁斯坦与哈维尔之名,声浪层层叠加,几乎撕裂天穹。

我立于小隆德外城墙。

风从背后吹来,袍角翻动,王冠上的初火结晶忽明忽暗。

它感应到了什么——不是威胁,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我久未触及的东西:纯粹的、未经王权引导的集体意志。

那意志不属于我,却因我而生;它不依赖神谕,却比神谕更沉重。

结晶微颤,一道细纹在内壁延伸,无声无息。

台下,一名老兵缓步走入战场中央。他手中捧着一顶无主头盔,样式普通,漆面剥落,唯有额铁上残留半枚鹰徽。

他将其轻轻放在焦土之上,随即退开。

片刻后,第二名士兵上前,放下一面残盾。

接着是第三名、第四名……有人献上断矛,有人放下佩刀,甚至有一名医护兵,将染血的绷带缠在一截木桩上,立于堆旁。

渐渐地,一座由遗物堆成的祭坛成形,不高,却稳固。

翁斯坦走下高台。

他行至祭坛前,取下肩甲上的金鹰徽——那是葛温亲授的将阶象征,唯有统帅三军者方可佩戴。

他凝视片刻,指尖划过金属边缘,随后轻轻放于祭坛顶端。

金鹰在灰光中闪烁,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哈维尔紧随其后。

他从断盾裂口处抠出一片残片,边缘锋利,符文残存。

他单膝触地,将残片嵌入祭坛基座的泥土中,动作如仪式,如安葬。

随后,他起身,立于翁斯坦身侧,两人并肩而立,背对高台,面朝全军。

无人再呼喊。

呐喊之后是静默,而静默比呐喊更深。

士兵们列队而立,目光从英雄转向祭坛,再转向彼此。

他们开始明白,荣耀不属于某一人,也不属于某一场胜利。

它属于那些未能归家的人,属于那些名字不会被刻入石碑的人。

一名少年兵悄悄将水囊放在祭坛脚边。那是他省下的最后一份饮水。

我仍立于城墙。

手中初火结晶的明灭频率变了,与台下某种无形的节奏同步。

它不再只是王权的延伸,更像是在回应——回应那些未被加冕的牺牲,回应那些未被记录的忠诚。

我未曾下令,未曾授勋,可这场仪式已脱离掌控,成为军魂的自证。

它不再需要我。

一名传令兵奔上城墙,欲言又止。他手中握着战报残卷,边角焦黑,显然是从火场抢出。

他最终未递出,只将卷轴抱于胸前,低头退至一旁。

风更烈了。

祭坛阴影中,那片刻有“Λ-7”的断剑微微发烫。起初只是剑柄,随后热意沿残刃蔓延,直至整截金属在灰光中泛出暗红。

无人察觉,连拾剑的年轻士兵也只觉胸口一烫,以为是心跳过速。

哈维尔忽然侧首。

他目光扫过祭坛,停留片刻,眉头微蹙。

他未动,也未言,只是将左手按在断盾残片嵌入之处,仿佛在确认某种震动。

翁斯坦抬头,望向城墙。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接。他未行礼,我也未颔首。

那一刻,无需言语。他明白我看到了什么,我也明白他感受到了什么——荣耀已归于将士,而权力,正悄然松动。

祭坛上的金鹰徽突然轻颤了一下。

不是风动,也不是地面震颤。它自行震了一下,像被无形之手触碰。

紧接着,嵌入土中的断盾残片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咔”响,符文边缘浮现出一丝血线般的光。

年轻士兵猛然按住胸口。

他低头,手指插入内甲,触到那截断剑——它已烫得几乎握不住。

他想取出,却发现剑柄上的刻痕正在渗出微量黑液,如血,却无味。

他抬头,望向祭坛,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哈维尔缓缓蹲下。

他将手掌覆在断盾残片之上,掌心与符文完全贴合。

刹那间,他指节发白,手臂青筋暴起,仿佛承受着某种内在拉扯。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却始终未发出一声。

翁斯坦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他的肩。

两人之间,一道微不可察的光流从哈维尔掌心溢出,顺着翁斯坦的手臂游走一瞬,随即消散。

那光不是初火的金,也不是黑石的紫,而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灰。

祭坛脚边的水囊突然破裂。

清水渗入泥土,流经断剑下方时,竟在接触瞬间汽化,腾起一缕白烟。

烟柱笔直升起,在灰暗天幕下划出一道细线,直指北方。

我抬手,按住王冠。

初火结晶剧烈震颤,裂纹扩展至边缘,几乎要崩裂。

一股寒意自额角蔓延至脊椎,仿佛有无数细针在骨缝中穿行。

我未退,也未呼痛,只是死死盯着祭坛方向。

那截断剑,正在泥土中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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