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石在案上规律亮起,红光脉动的间隔已然缩短至八息又三刻,如沉眠巨兽的呼吸,带着令人不安的节奏。 我未动,只将指尖压在符石边缘,感受那搏动与地脉逆流的同步。它不再只是警示,而是某种校准。
哈维尔在黎明前归来,甲未卸,步至案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块青铜残片。齿缘断裂处刻有符文,与北崖黑石同源,但纹路更密,似在传递某种序列指令。
“掘自断桥东侧三丈。”他声低而稳,“昨夜风蚀焦土,露出一角。巡查兵察觉异常,上报后我亲往查验。地下有环形沟槽,深约两尺,未填实。三具尸骸悬挂点正对槽口,成倒三角。”
我接过残片,金属冷而滞重,符文凹槽内有极细微的划痕,非刀刻,似被某种机械反复摩擦所致。
“齿轮。”我说。
“是。”他点头,“非一次性法阵。此物为传动组件,连接地下机关。若符阵激活,此齿轮将牵引埋设结构,释放能量。”
帐内烛火微晃。我将残片置于沙盘对应位置,与三具尸骸坐标连成一线。焦木、断桥、黑石——三点成弧,弧心直指东南裂隙。
“不是攻阵。”我道,“是引阵。”
哈维尔未语,只从怀中取出一张风向图,铺于案上。三日风向标示清晰,每当日暮,风势必绕主营而行,偏折十五度,直灌裂隙入口。而昨夜红光逆流之时,风向竟提前半刻转向,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
“静火哨录得地脉逆流波纹。”他补充,“子时三刻,红光骤停,地底传来三声闷震,间隔一致。随后能量回涌,频率反向。技官判定,此为符阵重置。”
我闭目片刻。古龙之力非自然涌动,需媒介引动。若敌方以死尸为祭,测试我军反应,那这符阵所待者,非兵,非将,而是——火。
“他们要引我们进去。”我说,“不是为主营,是为裂隙深处。”
哈维尔抬眼:“您怀疑……古龙遗骸?”
我未答,只取过银镊,夹起残片一角,对光细察。符文末端有一极小凹点,形如火种烙印。此非叛乱者所能造。此纹,出自古龙禁印体系,与《初火构造图录》中“焚心祭坛”残页上的传动符阵一致。
“召亚尔特留斯。”我下令。
半个时辰后,他踏入营帐,手中捧一卷泛黄图录,边角焦黑,正是王城密档中残存的“焚心祭坛”构造图。他将其摊开,指尖沿中央符阵滑动,停于一处齿轮联动结构。
“与北崖所掘残片完全吻合。”他声音低沉,“此阵非为杀敌,而为‘导引’。它不释放能量,而是吸收并重塑。若初火之力进入其范围,阵列将逆向运转,将火能转化为古龙残息的共鸣频率。”
我盯着图录中央的环形结构。焚心祭坛,古龙战争末期的秘密武器,以神血为引,初火为媒,将火之本质扭曲,反噬其源。当年我下令焚毁所有相关图录,仅存残卷封于密档。
“谁还能掌握此术?”我问。
亚尔特留斯沉默片刻:“曾有人试图复原。但所有研究者……皆死于非命。档案记载,最后一人死前,口中喃喃‘火不应被牵引,而应被献上’。”
帐内一时寂静。
我起身,走向沙盘。指尖沿北崖三点滑动,最终停于裂隙入口。若此阵为引,那它所求者,非战场胜负,而是——火之持有者踏入其核心。
“他们不等我军出击。”我说,“他们在等‘持火者’。”
亚尔特留斯目光一凝。他意识到局势远比想象中复杂,敌人设下的陷阱竟是为了针对持火者。
“我下令全军按兵不动,正中其下怀。”我继续道,“若我不动,他们便以尸体、红雾、脉动逼我动。若我派兵收尸,必入陷阱。若我亲往查探……”
“您便是他们要的‘引火者’。”亚尔特留斯接道。
我点头。
“必须查明陷阱完整结构。”我说,“不能盲守,亦不能盲攻。需知其触发机制,能量流向,埋设深度。”
亚尔特留斯皱眉:“若派兵,恐触发机关。”
“故不派兵。”我道,“派技官。”
他一怔。
“选一名精通地脉感知者,伪装成流亡医师,携带微型共鸣器,潜至北崖边缘。不入敌营,只测陷阱区域能量回响。若符阵重置,必有能量波动,可借此反推其核心位置。”
亚尔特留斯沉吟片刻:“共鸣器需耐受古龙残息侵蚀。普通水晶撑不过半刻。”
“用静火帷碎片。”我说,“其材质曾与初火共生,可缓释能量冲击。”
他领命而去。
三日后,技官归来。他伏在营外接应点,双手捧着一只青铜匣,匣盖微启,内藏一块菱形水晶,表面已现裂痕。他声音颤抖:“靠近焦木五十步,水晶开始震颤。三十步,内部浮现红雾,如活物游走。二十步,雾凝成形,似……似一只眼。”
我接过水晶,裂痕自顶端斜贯到底,内部红雾缓缓旋转,中心一点深红,如瞳孔收缩。
“它在看。”技官低语,“不是死物。它认得火。”
我将水晶置于沙盘上方。哈维尔立即调来静火哨三日记录,重放地脉频率。当红光逆流时,水晶内红雾随之加速旋转,频率完全同步。
“陷阱能量流向明确。”我说,“非攻主营,非袭侧翼。所有节点,皆指向裂隙入口。”
亚尔特留斯俯身细看沙盘:“风向、尸骸、符阵、地脉——全在引导。若我军为收尸或反击而动,必经此三角区域。一旦踏入,符阵激活,能量牵引,将整支军队导向裂隙深处。”
“不止是军队。”我道,“是火。”
我取下王冠,置于案上。初火结晶背面的裂痕仍在发烫,红丝凝而不落。我以水晶靠近裂痕,红雾竟微微摆动,如受牵引。
“它感应到了。”我说。
帐内无人言语。
我重新戴正王冠,目光落于沙盘。威尔斯昨夜曾探北崖,称“风过断桥,空谷回响,未见敌踪”。但他未提风向偏折,未提焦土异动,未提符阵痕迹。他看见的,远比他说出的多。
“他也在等。”我说,“等我动。”
亚尔特留斯抬眼:“您怀疑他知情?”
“他不知全貌。”我道,“但他知有阵。他请命收尸,非为军心,是为试探我的反应。若我允,他可顺势深入;若我不允,他亦可退,保全立场。”
“他在观望。”
“在等火落。”
我起身,走向帐门。天光微明,北崖方向,红光依旧脉动,八息又三刻,未再缩短。但昨夜子时,静火哨录得一次短暂停滞——符阵已重置,陷阱就位。
“传令。”我说,“全军仍按兵不动。但增派技官轮值静火哨,每刻记录地脉频率。另,命工坊以静火帷碎片再造三具共鸣器,备于暗库。”
亚尔特留斯领命。
“还有一事。”我道,“取北崖焦土样本,送至工坊。我要知道,那地下沟槽的泥土,是否混有古龙骨粉。”
他离去后,帐内唯余我与哈维尔。
“你昨夜巡查北崖。”我说,“可曾察觉异样?”
他沉默片刻:“一名巡查兵报告,焦木根部有金属反光。我掘出青铜残片后,命人重新掩埋。但……残片出土时,表面有湿痕,非露水。似有液体渗出。”
“颜色?”
“暗红。”
我闭目。古龙骨粉遇火,可化为活性媒介,增强符阵对火能的牵引。若陷阱地下埋有此物,那它不仅能引火,还能——吸火。
“他们不只想引我进去。”我说,“他们想让我留下来。”
哈维尔未语,只将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微动。
我取下王冠,指尖抚过初火结晶背面的裂痕。红丝仍在,随水晶内红雾的旋转而微微摆动。它不是被动感应,而是在——回应。
我将王冠重新戴正。
帐外,一名传令兵疾步而来,声未至,影先入帘。